那时候他是真的以为自己死定了。
树丛遮天蔽日,怪物毒眸耽耽,阳光路过雾气与层层枝叶照下来时已十分暗淡,他仰着头,眉骨傲人,只觉这真是天赐的葬身之所。
因为认定要死了,所以恢复意识后他用了很长时间去弄清自己究竟身在何地,身处的树林犹如被巨石碾压过一般,连目之所及的地表上所有的植被、甚至磐石都陷入了一种难以理解的像是匍匐一般的碎裂,他的周遭全是血迹。
鬼死了,三位执行官也是。
阳光照在他血迹斑斑的脸上,只有他活着,像一只从地狱逃出的恶鬼。
那时候源稚生隐隐的感觉到了一些变化,但那意味不明的召唤他无从捕捉,也同样无从分辨。
恢复力气以后源稚生着实废了一番功夫才掩埋好三位优秀的前辈,随后他惊喜的发现,自己身上除了那处贯穿右肩的伤口,其他骨骼似乎都并无大碍,甚至连一些本应皮翻肉绽的外伤也只剩浅浅疤痕。
当然,那时候他并不知道自己已经开启了言灵,皇血的苏醒令他能够以超出常人几十倍的速度迅再生肌腱、修复伤口。
那时候他唯一知道的只有稚女。
那是一种很奇特的感觉。
在清醒后,不,应该算是意识朦胧、甚至在尚未分清生死、刚刚拥有意识的一瞬间,他的大脑令他记起的第一件事不是最后可怖的战斗,不是紧要的龙族秘密,不是任何无关要义的瞬间,甚至不是他自己,而是源稚女。
所以他想,他要来找他。
于是冥冥之中就真的有那样一条路,他沿着这条路走,就真的走回了家。
这一路上他来不及处理伤口,来不及回一趟源氏宗宅,来不及向橘政宗汇报,来不及见任何可能已经找他找的发疯的人,他只想见一见稚女。
真是任性啊。
可是谁让他刚从鬼门关回来呢?刚刚死过一次的人侥幸活下来以后,难道不应该第一时间去见最应该见的那个人?
皇血苏醒以后整个世界在他的脑中变得尤为清晰也尤为繁杂,很多似陌生又久违的信息在他的意识里从层层围墙中被剥离出来,变得又荒诞又可靠,而他一路靠着这种奇异的感知、聆译过不知名的语言和晦涩的梵音,竟有种万物皆控于掌中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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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只要他想,一切都会按照意愿发生。
这种中二的不行的状态一直持续到他看到那间熟悉的房子。
他是中午抵达鹿取的,然后他就那么一直呆在树林里,隔着灌木和生锈的窗偷偷注视屋子里一颦一蹙都好似不食人间烟火般的稚女,乍起的一阵风吹开了白的帘,尚在准备午餐的稚女挽着衣袖、露出一小截白的晶莹的手臂,木色的房顶上升起徐徐一袅炊烟,源稚生靠着树干抬了抬头、轻轻闭上眼,他闻到空气里有一股好闻的饭菜的香味,好像连他身上那股浓重的血腥味都掩掉了。
再后来稚女就睡着了,他隔着窗看枕上的人,像个刚从地狱中跋涉而来的恶鬼在觊觎天使,
窗外刚刚发芽的树枝投下细长的影子,窗里素白的被中落出少年玉样的足踝,源稚生想这样就够了,他看到了他,就该回去了,他的肩上还有伤,还有许许多多待解的疑虑,以及许许多多等着他的人。
可人往往都是贪心的。
他也一样。
看了一眼就想看第二眼,呆了一个时辰就想再拖上一天。
他还记得学校的课时,因此下午三点稚女去了学校以后他有了充足的时间整理自己,酒鬼养父也不在,他少了许多的麻烦,洗澡、换上干净的衣服、包扎伤处、处理血衣,这期间他甚至准备了两个人的晚饭。
一息一炊烟,一晃夕阳斜,稚女回来的时候足足怔了好一会儿,先是盯着桌上的瓷碟,再然后就是盯着坐在桌前的他了,然而和之前一样、稚女这次也什么都没有过问,其实经历此番生死后,源稚生已经准备好将自己的很多事告诉稚女,可是那番斟酌了一路、到现时几乎可以倒背如流的说辞却从未被问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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