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因掉转头来问晚香道:“你知道我们说什么来着吗?”晚香摇摇头笑道:“我不知道。”朱逸士和她丢了一个眼色道:“我们对金大爷替你说好话哩。你怎样不谢谢呢?”晚香连忙就点点头道:“谢谢。”又用四个雪白的牙齿,磕着瓜子,将瓜子磕破了,用指头钳出瓜子仁来。磕了一握瓜子仁,就分给他们三个人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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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回 眷眷初逢寻芳过夜半 沉沉晚醉踏月到天明(2)
这样一来,不觉坐了一个钟头,宾主都极其欢喜。凤举在身上一摸,摸出两张拾元的钞票,放在桌上,把瓜子碟来压住。朱逸士看在眼里,和刘蔚然丢了一个眼色,刘蔚然微微一笑。凤举明知他二人说的是自己,他只当没有知道,依旧是坦然处之。晚香眼睛一瞟,早看见盘子下压两张拾元钱的钞票,这个样子,并不是来一次的客人,不由心里欢喜出来。凤举和朱刘二人告辞要走,她也就不再行强留。朱刘二人已经走出房门,晚香却把凤举的衣服扯着,笑道:“你等一等,我有话说。”就在这个时候,赶紧打开玻璃橱子,取了一样东西,放在凤举手里。笑道:“这是新得的,送你作一个纪念。”凤举拿过来一看,却是一张晚香四寸半身相片,照得倒是很漂亮。于是把它向身上一揣,笑道:“这真是新得的吗?”晚香道:“可不是新得的?还没有拿回来几天呢。”凤举道:“印了几张?”晚香道:“两张。”凤举道:“只有两张,就送我一张吗?”晚香道:“你这话可问得奇怪,印两张就不能送人吗?”凤举道:“不是那样说,因为我们还是初次见面,似乎还谈不到送相片子。”正说到这里,朱逸士在院子里喊道:“你两人说的情话,有完没有?把咱们骗到院子里来罚站,你们在屋子里开心吗?”凤举答应道:“来了来了。”晚香两只手握着他两只手,身子微微地望后仰着,笑道:“你明天来不来?”凤举撒开手道:“外面的人,等着发急了,让我走罢。”一只手掀开帘子,那一只手还是被晚香拉住,极力地摇撼了几下,眼瞧着凤举笑道:“明天来,明天可要来。”凤举一迭连声地答应来,才摆脱开了,和朱刘二人,一路走出。朱逸士道:“凤举兄,你说一家只坐十分钟,头一家就坐了一个多钟头了。你还说是花丛常走的人,怎样便便宜宜地就被人家迷住了?”凤举道:“怎么被她迷住了?恐怕是查无实据吧?”朱逸士道:“怎样查无实据,你第一个盘子,就丢下二十块钱,实在有点过分,这还不能算是证据吗?”凤举道:“还亏你说呢?你看我们去了,人家是怎样招待?你两个人各得一条手绢,就怕要花人家两元以上的本钱了。难道照例地叫我丢两块钱就走吗?”朱逸士道:“固然,两块钱不能报人家的盛情,但是少则五块多则十块,也很好了。你为什么出手就是二十块?”刘蔚然笑道:“这一层姑且不说,你第一回就花了二十块钱,此例一开,以后是怎样的去法?”凤举道:“以后我不去就得了。”朱逸士道:“那是违心之论吧?”凤举道:“不要说话了,无意中,我们已经走过了一家,这还得走回去。”
于是三人掉转身又走回来。这一家班子,人倒是清松些,龟奴打着门帘子,引他们走进了一个屋子,进去一看,倒陈设得极是华丽。旁窗户边下,有一张沙发睡椅,一个四十上下的妇人,躺在那里打电话。见进来三人,也不理会,只用目光斜瞟了一瞟,自去打她的电话。三人坐定,龟奴照例问了一问有没有熟人,然后就在院子里大声吆唤着见客。不一会儿工夫,姑娘来了,龟奴打着帘子唱名,姑娘在门口略站一会儿过去。共过去四个人,都在二十上下,涂脂抹粉的没有一个看得上眼。末了,龟奴对沙发上打电话的那妇人说道:“屋里这个叫花红香。还有一个出条子去了,没有回来。”凤举和朱逸士说了两句英语,朱逸士道:“除非如此,不然,就要间一家了。”凤举便对龟奴道:“我们既坐在这屋子里,就是这屋子里的一位罢。”那花红香听了这话,倒出乎意料以外,不料这三位西装革履的少年,竟有相怜之意,便含笑站起来,逐一问了贵姓。她走近前来,凤举仔细看她的脸色,已不免有些微微的皱纹,全靠浓厚的香粉,把来掩饰了。她倒很是见谅,进过茶烟以后,便移一张椅子,与三人对面坐下,不像旁的妓女挨挨挤挤的。她身上只穿了一件淡青的纱绸长衫,倒也不是十分艳装。她微笑了一笑,说道:“这一位金老爷,我们好像在哪里会过一次?”凤举道:“会过一次吗?在什么地方?”花红香道:“今年灯节,你和何次长在第一舞台听戏,有这回事吗?”凤举偏着头想了一想,笑道:“不错,是有这回事。原来在包厢里的就是你,我还以为是何次长的家眷呢。你真好记性。”花红香道:“不然我也不记得,是何次长说,这是金总理的大公子,我就记下来了。因为十年前,金总理和何次长常在一处,我是见过的。”凤举道:“这样说,你和何次长是老交情了?”花红香道:“大概认识在二十年上下了。”朱逸士笑道:“我有一句话,可问得唐突一点,既然如此,为什么倒不嫁何次长呢?”花红香叹了一口气道:“这话一言难尽,老实说一句,从前是我不愿意,如今是他不愿意了。”刘蔚然道:“那也不见得,他若是不愿意,何以还和你往来呢?”花红香道:“这也不过旧感情,也像是朋友一样往来,还能谈什么爱情吗?”刘蔚然笑道:“这倒是真话。但不知道和何次长这一样感情的人,还有几个?”花红香道:“那倒不少,我也就全靠这些老客维持。至于新上盘子的客人,老实说,几天不容易有一回。”凤举笑道:“何必这样客气?”花红香道:“我这实在是说真话,并不是客气。就是三位招呼我,这也不过是一时好奇心,你说对不对呢?”大家看见她说话,开门见山,很是率直,就索性和她谈起来。她倒也练达人情,洞明世事。后来朱逸士就问道:“既然有许多感触,何必还在外作生意呢?”花红香却叹了一口气道:“那也是没法。”她就只说这几个字,也不往下再说。谈了一会,凤举本想走。但是人家也说明了,此来是好奇心重,坐了不久,越发可以证明那句话了。因此只得忍耐地坐下,朱刘二位也是顾虑到这一层,不肯马上说走。大家又坐了一会,恰好花红香有一批熟客来了,大家就趁此告辞。花红香很明白,没有说明天来,只说了一句,没有事请过来坐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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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回 眷眷初逢寻芳过夜半 沉沉晚醉踏月到天明(3)
大家出得门来,朱逸士哈哈大笑道:“小的太小,顾了面子走不了。老的太老,顾了面子也是走不了。今天晚上,还只走了两家,就这样麻烦。若是走个十家八家,非到天亮不可了。”凤举道:“那也不要紧,反正是热天,走一夜到大天亮,只当是乘凉罢。”三人一路说笑,一走又是四五家。
这个时候,夜色已深,胡同里各班子门口的电灯,渐渐熄灭。胡同里的汽车包车,虽依然挨着人家门口,接连地排着,可是路上的行人,很是稀少。他们三人偶然走过一条短短的冷胡同,低头忽然看见地上一片雪白,显出三个人影。抬头看时,只见一轮七分满的残月,斜挂在电线上。刘蔚然道:“这是阴历十###了吧?月亮升得这样高,已是夜深了。”凤举道:“不是你说,我竟忘记了有月亮,怪不得地下有这片白色了。月亮到了胡同里少不得也要乌烟瘴气,竟也看不出来了。”朱逸士笑道:“由此说来,窑子竟是逛不得的了。”凤举道:“偶然来一两次,那不过是好玩,没有什么要紧。若是老向这里来,无昼无夜,无天无日,就会把人弄得昏天黑地了。”朱逸士笑道:“幸而凤举兄声明在先,偶然来一两回那也不要紧。不然,听老哥这几句话,我们这就大可马上回家了。”凤举笑道:“我们今天原是来玩的意思,并不是想在这里找个什么爱人。起念不能算淫,还不要紧。”朱逸士笑道:“反正说来说去,凤举兄都有理。走罢,我们还逛几家罢。”三人说着话,又走进一家。这个时候,夜深了,人已稀少许多,几个妓女,正带着乘凉站在院子里说闲话。凤举他们三人,还没有走上前,忽然人中间,有一声很清脆的声音,叫了一声朱老爷。说话时,走过来一个妓女,便握着朱逸士的手笑道:“今天朱老爷高兴,怎样有工夫到这里来坐坐?”凤举看那妓女,不上二十岁,倒有几分姿色,身体娇小,也不像北方人。便笑道:“原来是逸士兄的贵相知,好极了,好极了。”说着话,主客四位,一阵风似的,便进了屋子。凤举问起这姑娘的名字,叫王金铃,是一位有名的妓女。便笑道:“原来你就是金铃,久仰久仰。”王金铃笑道:“什么也不晓得,你别笑话。”她对金刘二位,都不认识,周旋了几句之后,便拉着朱逸士的手,同坐在一张沙发椅上,笑道:“我是什么事得罪了朱老爷,怎么老不来?”朱逸士笑道:“你哪有什么事得罪了我?若是得罪了我,这样夜深,我还会来吗?”金铃道:“三位在哪位相好的那里来,闹到这时候?”朱逸士道:“我老实告诉你罢,这位金老爷今晚上要在胡同里查夜哩!”于是就把家家到的话,对金铃说了。金铃一看凤举的样子,料他就是一个阔人,现在听说他有此豪举,料他也不是等闲之辈,便笑道:“朱老爷到我这里来,原来是碰上的呢。金老爷在我这里坐坐,那不能算,应当还要招呼人呢。”朱逸士笑道:“怎么样?请她介绍一个,好吗?”凤举道:“这里坐坐就成了,何必还要另外找人?要找也成,就得找金铃这样子的人,我才招呼。”金铃笑道:“金老爷,你干吗占我们的便宜?”凤举道:“这是崇拜你,怎样是占你的便宜?”金铃道:“哎哟!说这话,我就不敢当。招待不好,金老爷不要见怪就得了。”朱逸士笑道:“不要说这些废话了。我们逛了一晚,倒有些饿了。有什么吃的吗?给我们一点吃吃。”金铃遇到这种贵客,就怕不出花头,越闹出许多名堂来,她越好弄钱。听见朱逸士说要吃的,连忙说道:“有,吃面吗?”刘蔚然一笑道:“我们闹了这一夜,也闹得精神不济了,可以弄一点酒来喝喝。”金铃道:“这样天气热,有几家馆子是通宵不封火的,叫他带些酒来得了,这有什么不成呢?”说着,她走出房去,吩咐了一声,不到半个钟头,馆子里送了两提盒子酒菜来,一掀开盒子盖,倒是热气腾腾的。凤举道:“还是这样费事,都是炒菜吗?”金铃道:“我也是听见老爷们说,凉菜上怕飞上了什么虫子,吃了有碍卫生。所以都叫的是熟菜,馆子离这儿不远,我就让他们先得了几样先送来,回头再送。”凤举道:“这样想得周到,实在难得,朱老爷一定要给你做一回大大的面子,才说得过去。无论哪一样,我都算一个。”金铃笑道:“金老爷,谢谢你啦。”朱逸士道:“有许愿的,也有领谢的,这和我没有什么关系了。蔚然兄,我们喝罢。”金铃用嘴一撇,瞧着他轻轻地笑道:“你瞧!吃这样的飞醋!”刘蔚然拍着掌在一边叫好,这样一来,大家就闹起来了。这时,酒菜已在屋子中间的桌上摆下,开了风扇,三男一女,便开怀喝起来。好在这个时候,已到了两点多钟,胡同游人已少,班子里人声静寂,金铃可以专陪他们说笑。有些好事的姑娘,进来和金铃说话也来凑趣。金刘二人因话答话,各人又招呼了一个姑娘。凤举招呼的叫玉桃,刘蔚然招呼的叫花魁,也坐在各人身后,替二人劝酒。大家正喝得高兴,忽然遥遥地听见两声鸡叫。凤举道:“哎呀,很夜深了,我们应该散席了。”说着,站起身来,不觉身子晃了几晃,觉得脑筋有点昏沉沉的,两只手扶着桌子,撑住了身体,笑道:“我真不中用,有些醉了。”玉桃看见,却亲自拧了一把热手巾给凤举,上面多多地洒了些花露水。那香气一冲,凤举觉得人精神些,接上又吃了盘子里几片雪梨,便走到一边沙发椅上一躺,笑道:“闹得够瞧的了,明天下午,衙门还有两件要紧的公事得办,我们回去休息休息罢。”玉桃扯着凤举的手道:“快天亮了,索性天亮回去罢。”刘蔚然也是有些倦意,和凤举同意,也坐到一边去。朱逸士道:“这个时候,车子都没有得雇的呢,坐下罢。”凤举和刘蔚然丢了一个眼色,笑道:“我们趁着这时到中央公园去走走,新鲜新鲜,你以为如何?”刘蔚然道:“好,就是那么办。”两人各找了自己的帽子,拿在手上,各丢了一张十元的钞票在旁边一张桌上,算是开各人姑娘的盘子钱,掀帘子就走。朱逸士道:“要走都走呀,等等……”凤举和刘蔚然不等他把话说完,已走得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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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回 眷眷初逢寻芳过夜半 沉沉晚醉踏月到天明(4)
走上大街来,胡同里剩了几辆人力车,不见再有什么人。凤举道:“不要坐车,我们先散散步罢。”二人一面谈着话,走上大街,只见一往直前空荡荡的。那一轮残月,虽只略略有些偏西,天色已经黑中透明,却有几颗大星,亮灿灿的,和月色相映。月色照着人,地上只有淡淡的影子。凤举道:“这样走,走到家去,天就大亮了。不上公园去罢,我要赶紧回家睡觉去了。”刘蔚然也很赞成,各人雇了一辆车,就回家去。凤举到家,敲了半晌大门,方才打开,进得家去,里面一重重门都是关着的。他一敲门,把听差老妈子全惊醒了。凤举回到自己院子里,见走廊下悬着一张吊床,吊床上面,又垂下一条纱帐,正好睡觉。自己一想,免得再敲这正屋门,惊动了自己夫人,不如先在这里睡一睡,等老妈子开了门,再进去。于是将帽放在藤几上,皮鞋也没有脱,就躺在吊床上。不料他一夜冶游,辛苦已极,只一躺下,眼睛就闭上,不多大一会儿工夫,就睡着了。请假的蒋妈,这时还没有回来。到了七点多钟,一个做粗事的李妈,打开厅门,只见吊床上睡着一个人,倒吓了一跳。仔细看时,原来是大爷回来了。自己先且不敢惊动,等佩芳醒了,便去告诉她。这一告诉不要紧,可惹出大祸来了。
第二十三回 芳影突生疑细君兴妒 闲身频作乐公子呼穷(1)
佩芳因凤举一夜未归,正自惦记着,听到李妈说他睡在外面,连忙走出来看。一面说:“也不知道他昨晚上在哪里来?就会躺在这个地方,这要一招凉风又要生病。”说时,便用手来推凤举,说道:“进去睡罢,怎么就在这里躺下了哩?”凤举把手一拨,扭着身子道:“不要闹,我要睡。”佩芳道:“你瞧,他倒睡糊涂了。”又摇着吊床道:“你还不进去,一会太阳就要晒过来了。”凤举又扭着身子道:“咳!不要闹。”正在他这翻身的时候,他那件西装衣袋里,有一块灰色的东西伸出一个犄角来。佩芳随手一掏,抽了出来,却是一张相片。原来整夜不归,身上会揣着这样的东西,真是出于意料以外。晚香年纪本轻,这张相片,又照得格外清楚,因此显得很好看。佩芳不见则已,一看之后,心里未免扑通一跳。对着那张相片,呆呆地站着发了一会子愣,竟说不出所以然来。心里想着,既已有相片,也许还有别的东西,索性伸手到凤举衣袋里去摸一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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