觥筹交错之间,我忽然觉得侧面前排的筵席间,有一个人有点面熟,眼光扫过的时候,不觉心中一动,仿佛想起了一点什么,但究竟是什么,却又想不起来。
我侧过头问皇帝:“这个老人是谁啊,我见过的吗?”
皇帝说,母后应该没有见过,这个人是已故老臣夏文侯的儿子。
我顿时恍然大悟,啊,原来是他!原来他就是当年跟着文侯世伯前来向我求婚的那位公子,就是在姨娘的房间里对我上下打量,移不开目光,找各种理由想和我多说两句话的那个少年。想不到他现在也已经这么老了。
他当年和文侯世伯一起跑来崔家求婚,引发了多少的事情啊。如果他当时不来,你不会从兵营飞奔回家,向我表明爱情,景云也不会受到刺激,狗急跳墙要占有我,破坏我的贞操。如果景云不强奸我,就不会被赶出家门。如果他没有被赶出家门,就不会叛变投敌。如果勿吉人没有长驱直入,屠戮庄镇,那么,我们的故乡,现在也就好好地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很多死去的人,都还会平安地活着,繁衍子孙。
这个世界的面貌,说不定就是完全的另一幅模样。
我心里想着这些事情,眼光不由得定定地看着这位老臣。
他逐渐觉察到了我的目光,发现我一直都在盯着他看,他的脊梁骨上顿时起了一阵寒意,他的表情变得不自在起来,举着手里的酒杯,也不敢再开怀畅饮。
他想起了年轻时候对皇太后的孟浪之举,生怕我计较前事,不满他以前的行为。
我看着他的脸一会儿红,一会儿白,便叫他的爵号,让他起来,走到前面来。
他大惊失色,颤颤巍巍地从座位上爬起来,抖抖瑟瑟地走到我和皇帝座位的台阶下,匍匐在地,不敢抬头。
我笑着说:“文侯,不用这样紧张。说起来,我们也是老熟人了。”
他听了之后,更加惶恐,趴在地上连声说:“太后恕罪,老臣有罪,老臣罪该万死!”
皇帝迷惑地看着我们。
皇帝奇怪地问:“母后,您见过夏文侯的儿子?”
皇帝又问他:“你有什么罪?为什么要说太后恕罪?”
夏文侯的儿子看着皇帝,张口结舌,尴尬万分,不知道在如此大庭广众下,应该如何回答。他哀求地看着我。
我笑着对皇帝说:“夏世伯是故大将军父亲的老朋友,以前夏世伯带着世兄来崔家拜望过父亲,世兄还代表文侯夫人来给崔家的姨娘送过礼物,年轻时候,我在娘家和世兄见过一两次,也聊过几句家常。想不到事隔这么多年,还能见到世兄,能见到夏世伯的后人。”
我对皇帝说:“看到夏家的后人这样精神矍铄,身体健康,母亲心里非常高兴。”
皇帝释然道:“既然是母后娘家年轻时候的世交,今日又在筵席间相逢,那是喜事啊。朕赏赐一下夏家的后人吧,给母后添个喜庆。”
皇帝说:“给夏文侯打赏。赐玉牌一枚,扳指两个,簪花一支,绢布两匹。”
左右侍从赶紧送来了皇帝的赏赐,现任的夏文侯千恩万谢地领了赏,心里暗自松了一口气。我既然肯为他解围,想必,就不会计较过去的事情了。
皇帝说:“可是,夏文侯,你刚刚为何要说自己有罪呢?”
隔了这段时间缓冲了一下,夏文侯也找到了妥善的托辞。他回答说:“老臣明知自己是太后的故人,可是害怕旁人说我借机攀附皇家,事先未敢向内使和礼部承报说明,不合礼制,席间又没有主动出来向太后祝酒,故而自觉有罪。”
皇帝笑道:“这样啊,难得你不愿意借机攀附,为了这份清高骨气,再给你双份的赏赐吧。”
夏文侯喜出望外,当即叩拜再三,再次谢恩。
我说:“世兄,多年不见,今日在席间重见,老身代表皇家、代表崔家,敬已故的世伯和长寿的世兄一杯酒吧。”
我说:“老朋友是最宝贵的。你也代我去多多祭拜一下世伯和伯母,以后有事没事,都可以带着孩子们来宫中多走动一下,和我也聊聊这些年的情况,让我也见见世兄的夫人。”
夏文侯连连点头称是。
于是,我举杯敬了他一杯。
我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这杯五味杂陈的酒啊!
那天,筵席散后,夏文侯回到家中,还暗自忐忑不安了好几日,恐怕后面还有什么风波,然而,一切风平浪静。
往事如烟,一切都已经不能改变了,我怎么还会去计较呢。
我只是想对已经消逝、永不再返的青春,做一个遥远的致意,如此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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