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对汪指导说:“其实,在告别这个世界的时候,不应该想着自己再也不能回来了。应该多想,怎么让还留在这里的人,生活得更好,更顺利,更幸福。”
你说:“一个人在他所处的每一个地方,都应该尽量多地去想这方面的事情。如果只想自己,那么,他来过或是没有来过这个地方,对这个地方来说,就完全没有区别,来得完全没有意义。”
你说:“以前,我曾认为,一个人人生的价值,是通过能得到多少自己想要获得的东西来决定的。所以,我花了很多时间来寻找和守护自己想要获得的东西。后来,生病之后,我逐渐明白这是有问题的。”
你说:“一个人的人生价值,就在于他在活着和死去的过程中,曾给这个世界带来多少幸福。这个价值是体现在别人的收获当中的,而不是自己的。这样的出现和消失,才是有意义的。”
你说:“可惜,我明白到这一点,还是太晚了。当我明白过来的时候,所剩的时间也差不多没有了,体力也非常有限了。所以,请帮助我,从现在开始,为这个新理解,多少做一点事情吧。”
你说:“虽然开始得晚了,但也不能因此就不开始吧。”
(三)
你对汪指导谈到了不久后就将经的死亡。你说:“我希望那个时刻到来的时候,不要给别人带来痛苦。”
你说:“这段时间,我一直都在认真地想这个问题。但我发现这很有难度。”
你说:“我大概做不到不让别人痛苦。”
“那么,也许可以考虑另一种方式。如果必然带来痛苦,那么,我希望这种痛苦能对感觉到痛苦的人提供帮助。”
你说:“有时候,我会奢望一件事情。我希望找到一个方式,让因我的死亡而产生的痛苦变成其他人的财富。希望感觉痛苦的人能从这笔财富里面找到线索,从而最终能够找到从此熄灭痛苦的一些方法。”
那天,在谈到这个话题的时候,你说:“如果能够找到这个有效的方式,我会很欣慰。哪怕为此需要在死亡的过程中经加倍的痛苦,也是值得的。这样,死亡虽然照样发生,但它就不仅仅再是死亡了。它会变成有助于别人幸福生活下去的因素。”
这些话,就是你那天对汪指导说的。时间久远,他还能复述出来的,大概就这些了。
现在,汪指导已经超过60岁了,居住在滨海的城市里。我后来去和他见面的时候,他他对我说:“有很多年,在过生日的那一天,我都会想到他所说的这些话。他虽然年纪比我小一截,但他看得比我远,比我深。如果他能够活到我现在的岁数,会是一个了不起的人。”
当汪指导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刘雯丽在旁边说:“他从来都是一个了不起的人。”她声音带着一点哽咽地说:“至少,对我来说,从来都是。”她这样说着的时候,眼泪夺眶而出。
(四)
你和汪指导谈话后大概七八天之后,那张床有了新的主人。
你的房间换了一张比较破旧的床。总务处把床搬来的时候,找高雄要房间钥匙。高雄驾车过来,一看这张床,嘴角就撇了一下,说,来,弟兄们,抽包好烟,再辛苦一下,把这床还搬回去吧。
总务处的人说:床,不要了吗?
高雄笑容可掬地说:“不要了。”
随后,他就打了个电话,不一会儿,他父亲厂里来了辆小货车,从车上搬下来一张崭新的单人红木床和若干斗柜、书桌什么的家具。
高雄指挥着他家厂子里的人,浩浩荡荡地一路把红木床和这些搬到你房间里去了,不一会儿,又把你借用学校的那几件家具都搬了下来。
总务处的人站在旁边,看了个目瞪口呆。
高雄拍着总务处来人的肩膀说,兄弟辛苦下,这些都拉走吧。为这点小事起争执,太没必要了!
从那时候起,高雄就表现出他是一个特别容易招致羡慕嫉妒,特别容易拉仇恨的那种人。
(五)
床的问题就这样解决了,但是汪指导和x老师的心结,仍长时间存在,两人相处得十分别扭,冲突不断。
你的追悼会结束之后,你的遗体被送到火葬场火化。
从那个地方回到学校的时候,汪指导下车时脚下不稳,差一点就摔了一跤。这时,有个人在车外搀了他一下。
这个人就是那位曾经和他吵架过年轻教师x。
汪指导站起来,看着他,说了一声谢谢。而那位老师结结巴巴地对汪指导说:“对不起,那天是我太过分了。我错了。”
听到这句话,汪指导捂住眼睛,眼泪忍不住就流下来了。
从那一天起,他们就和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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