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好直接反驳祖母,只得敲边鼓抱怨起来:“讲经墩跟我们观花巷隔得又不远,沿着问道河走走就到了,大人就不能送一下吗?竟让小孩子一个人过来!”
“那家孩子可不小了,也该和你们差不多大吧。”这么大了还要接送?我正要抗议,没想到接下来的事实更出乎人意料,“这孩子和家里人处得不好,要来我们家住住散散心,早晨就出发了,那家奶奶不放心,打电话来确定有没有到。”
“住下来?”我不由得提高了声音,“我们两家之前根本就没有什么来往吧?冒冒失失就提出来住,奶奶你居然也答应了?”
一听这话奶奶立刻虎起了脸:“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那可是你爷爷那边的亲戚!各房都不怎么和这家走动,我也犯不着出头做好人;可你爷爷生前一再关照过我说,这家千万得罪不得!不来找你别去招惹他们,可如果那家先开口就绝对不能假客气——好事就桩桩件件都应下来,坏话就字字句句都顶回去。”
原来是祖父那边的亲戚……我一腔怨气顿时烟硝云散了。很多年前就已过世的祖父“讷言”素有怪人之称,行事总让人捉摸不透。不说别的,单从教养我和小我一个月的堂弟的方式上就可见一斑——我们两个不仅从小服饰发型都的一模一样,还取了“火翼”和“冰鳍”这样莫名其妙的乳名。不过这也不能全怪祖父啦,有一半还得反躬自问,谁让我们是怪人的子孙呢?各房亲戚比起祖父来可一点也不逊色,跟这些怪人作气是作不过来的。我只得有气无力地自言自语:“那收留这家的孩子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我怎么知道!人家那么客气总不好顶回去吧!”祖母理直气壮的敲敲我的脑袋,“浪费了我五分钟啊!你要怎么赔!”
我只问了一句,明明是你自己说个没完的!我心里嘀咕着,但违抗祖母大人的后果有多恐怖我可是知道得一清二楚,所以再怎么不服气也还是做出了明智的选择:去接人。
怀着满肚子的不情愿,我穿过天井,没精打采地拉开黑漆大门正闷头朝外走,猛地眼前一花,眼看要和迎面而来的一团人影撞上了。在我开门时,这人怕是刚好要推门进来,两下都急匆匆的,我料想这一撞肯定不轻。没想到对方反应还真是敏捷,一侧身便闪开了,害得我连连踉跄了几步,好不容易才站定下来。
“打扰了!”看见我的狼狈相,这冒失的访客拼命忍住笑招呼着。他看起来是个与我年龄相仿的少年,满身染着初夏的绿意,就这样随意地静立在清爽的青石窄巷间,背后似乎还拖着个黑沉沉的行李箱。
“怎么这么倒霉!”我涨红脸暗暗咒骂着,却还得做出客气的样子:“请问是不是讲经墩来的……”
“是啊!好久没走动,路都有些生疏了!”讲经墩家的问题少年明朗地应道,拖着箱子慢悠悠地晃过来,即使负重那动作还是轻飘飘的,看起来与午间凉爽而略带倦意的氛围非常契合;这一刻仿佛连风也佻达起来,像要发出玻璃般的脆响一样,不住戏弄着他明亮的褐色发丝。未来几天要和这家伙同住一个屋檐下吗?虽然是跟家里人处不好的刺儿头,但他长得还真不错呢!想到这里我忍不住偷偷瞄了少年一眼,没想到这家伙感觉异常敏锐,立刻朝我投来一个“有什么事吗”的眼神。我连忙转回头装出一本正经的样子,努力寻找话题:“不是……不是说你一早就出门了吗?怎么到现在才来呢?”
问题少年指了指巷子那头:“那家卖的东西很了不得呢,不知不觉就看了很久。”
一听这话我就泄了气——看都不用看,巷口槐树的绿荫中挂着串鲤鱼招子,那是卖金鱼龙鱼的老字号嘛!居然在那里呆看了一上午,这美少年的兴趣还真是老气!八成还会存上一年的零花钱来买鸣虫吧!虽然心里不以为然,我却还得违心地赞美道:“真是风雅的爱好……”
“哪里呀!”少年搔搔蓬松头发,不好意思地笑了:“每次都会被老板赶出来呢!”
那一定是你的眼神太穷吼了……我在心里讽刺了一句,龙鱼行的老爷爷最和善了,决不会没缘由就对客人不礼貌的。
“喂!你还让不让我进去啊!”见我一个劲扯闲话,少年皱起了形状姣好的眉头。我这才想起还站在门口,连忙把他让进家中。可能因为行李箱太重的关系吧,少年走得慢吞吞的;本来这倒无所谓,可堂屋里的电话铃偏偏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那玎玲玲的刺耳声音要多蛮横有多蛮横,就像晚去一秒就犯了什么弥天大罪似的。
冰鳍在后面暖阁里帮祖母做通草花,家里其他人又都不在,接电话的工作自然落在我身上,但是总不能把客人丢在半路上吧,我只好朝累得走不动的少年伸出援手:“我帮你拿箱子!”说着就探身过去,可眼光刚落在他身后我便一下子呆住了。奇怪……我明明看见他背后有个大黑箱子的啊,现在怎么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了呢……
“别碰我!”少年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突然大叫着猛地挥手。我的手上顿时一阵剧痛,竟被这家伙划出几道口子!真讨厌,男生留什么长指甲啊!我在心里恶狠狠的咒骂着,不过少年那边也不轻松,可能因为用力过猛的关系,他身子一歪差点跌跤,没注意到一个白白的小物件倏地从袖口飞出,发出轻微脆响落到堂屋中。
本来应该帮客人捡起来的,可是这少年的态度实在让人生气,我丢下他自顾自朝电话走去——真佩服这铃声的耐心,从刚才起就一直不停地吵到现在了。
刚拿起听筒,一个气势汹汹的大嗓门就响了起来,听着是女孩子的声音:“是观花巷的那家吗?你家究竟在什么地方啊?”
“咦?你又是谁啊?”我脱口而出。对方更来火了:“我是讲经墩那家的!找了一个上午也找不到你家,你们就不能出来接我一下吗?”
“讲经墩那家的孩子不是已经到了吗……从哪儿又冒出来一个?”我疑惑地喃喃自语着,扭身寻找少年请他来解释,可那女孩却在电话里一字不漏的听见了:“什么,已经来了?”她的一腔怒火突然朝我倾泻过来,“你眼睛是瞎的吗?究竟看到什么啦,我明明在外面兜圈子啊?”
“是吗!那真是对不起了!”我半赌气半讽刺的应了一句,听筒却突然被人一把夺去了。我连忙转身——原以为是那少年来接过话头,没想倒是堂弟冰鳍不知什么时候来到我身后。他握紧抢来的话筒,一言不发的静听着,那女孩子的大嗓门依稀漏了出来:“听见没有?不来接我就来不及了!干嘛不说话?你耳朵聋掉了吗?”
“你的耳朵才聋了。”冰鳍面无表情的回了一句,“我们为什么要来接你?你是正月里的灶王爷还是七月里的好兄弟啊?不认识路就别来啊!”说着,他干脆利落的挂断了电话。
我目瞪口呆的看着这神情冷淡言词恶毒的家伙,他却先发制人的瞪起了眼睛:“电话响了这么久也没人接,你究竟在干什么啊!”
我连忙分辩说是去接讲经墩那家的孩子了,可四下环顾,却哪里也不见那少年的影子,这一会儿工夫他乱跑到什么地方去了啊?
“接讲经墩的那个孩子?那人家怎么还打电话来啊?”冰鳍问得咄咄逼人,“你究竟接了谁回来?人呢?不会又把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带进家门了吧!”
被他一说我顿时心虚了,却还不服气地嗫嚅着:“又不是……又不是我一个人会犯这种错误……”分不清人和伪装成人的家伙之间差别的也不只是我一个——遗传了祖父的能力,我可以看见居住在黑暗中的无形者,而冰鳍则能听见这些无形者发出的声音。祖父遵循老规矩,用相同的打扮隐藏我们的性别,给我们取象征强大幻兽的乳名也正因为这个缘故,他一直努力从那些家伙的觊觎中掩藏和保护我们。
那些来自彼岸世界的家伙们自己是不能任意出入任的居所的,除非有人‘允许’他们进来。“你也该学乖了,以后别看见什么也往家领!”冰鳍盛气凌人的强调着走到堂屋门口朝外面张望,我立刻发现他脚边躺着个白白的东西,样子相当眼熟。我连忙过去捡起来一看,那分明是刚刚从少年身上掉下来的小玩意嘛!瞧来是个知了形状的玉坠子,可又没有穿丝线的孔,这小小的水滴型饰物通体洁白、肌理温润,仿佛碰一碰就会像冰冷的凝脂一样颤动起来。
我立刻示威似的晃着那白玉知了,冰鳍迎着光瞄了一眼,立刻厌恶地皱起眉头:“这种恶心的东西是从哪儿来的啊!”
“就是我接来的那个男孩子掉的嘛!你看过妖怪也佩玉吗?”我冲着冰鳍做了个鬼脸,他从小就是怪脾气,居然说这么漂亮的玉知了恶心!我继续揶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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