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天府尹的折子去过刑部,请将那拐子斩首,朕听过一耳朵。”康熙点点头,疑惑问:“那拐子与这事有什么关系?”
敏若看向了盼儿,道:“盼儿便是两月前奴才与法喀在街上游玩时救下的,她被拐子从南地拐到京城来,意欲将她贩与人为奴,她趁空偷跑出来,被奴才撞上,这才顺水摸舟,有了顺天府查的这一桩案子。”
敏若点点头,示意盼儿将身世说出来,盼儿便重重往地上磕了一个头,颤声道:“民女本是苏州人士,家中姓辛,世代经营辛氏酒楼,在江南之地略有薄名。家父一生只得民女一女,并无子嗣,便为民女招赘以传承家业,不想却是引狼入室,父亲过世不过一年,他得了民女家世代相传的秘方,便将民女卖与拐子,叫拐子将民女卖到极北之地去,一辈子不能回家,对外宣称民女已死,好叫他能顺理成章坐拥酒楼家产。”
“这世上人心诡谲莫过如此。”皇后忍不住叹了口气,问道:“你就是被那拐子带到京里来的吗?”
康熙心道未必,目光沉沉地望着盼儿,盼儿提起旧事,心里恨得咬牙,也气得红了眼睛,“那拐子拐民女往北的路上遇到饥荒,又遇到山匪,先是被饥民抢劫,又被山匪掳去,他在山中出逃却被山匪发现,民女便趁那群匪徒追他的功夫悄悄顺着山路逃走,在外辗转流离一年,沿路乞讨方回到苏州,想要到衙门去告那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不想……不想他竟早已厚金打点衙门上下,那知府大人与他关系极为亲厚,听了民女冤情不仅未曾为民女伸冤,还将民女送回了那人的魔爪当中!”
她说着,情绪愈发激动,又重重磕了一个头,“那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不敢再卖民女,也怕民女再次逃出生天在别地官衙告发了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给民女灌了能让人痴傻的药,把民女仍在山间的农庄里想叫民女自生自灭。幸而上天垂怜,他的药并没能使民女痴傻,民女从农庄中逃了出来,想要到总督府去伸冤,不想被那药累得身体孱弱,晕倒在山中,又被另一个拐子捡了去。他便是那个专拐南北两地幼女做生意往来的……”
她说着,愈是泣不成声,敏若又起身来,向康熙道:“那拐子猜测出盼儿的身份,打量是一桩白捡的生意,也图盼儿相貌,觉得奇货可居,便将盼儿带到了京城来。一路上不肯给盼儿用药怕她好转,想将她贩与权贵为妾,做一锤子生意,赚足了银钱便远走高飞。不想盼儿那日趁他醉酒偷偷逃了出来,当时将到八月,街上陆续有花灯,奴才与法喀出门赏灯时遇上了盼儿,见她衣衫破旧形容可怜,随口一问,却牵扯出这样一桩事来。”
敏若说着,来到盼儿身边向康熙郑重拜下,“奴才已遣了府中门客南去为盼儿讨回公道,但仅此怕不足以令那贪官受到怎样的教训,本想命人细细寻访证据再请人参奏贪官,今日万岁驾临,盼儿得遇万岁,实是盼儿之幸,是苏州百姓之幸,奴才斗胆,请万岁赐辛盼儿一个公道,赐苏州不知多少不幸蒙冤却无福伸冤的百姓一个公道。”
一见她行了礼,盼儿也连忙不断地磕头,皇后不想竟还有此事,可怜盼儿的遭遇,更恨那害了盼儿谋她家产的男人与贪赃枉法的狗官,转头看向康熙,见他面色极沉,忙劝道:“您不要动怒,怒大伤身,历朝历代这种事情都数不尽的,您如今知道了便能有所作为,这是一幸。”
又转头看向地上的二人,先对盼儿道:“你且放心,既然叫皇上知道了这事,皇上又怎会叫你蒙冤受难,且先起来吧。”她没问盼儿为何没在那拐子被下狱的时候在顺天府伸冤,抓一个专拐平民女子又数量不多的拐子这种案子,若非钮祜禄家出头,恐怕都到不了顺天府尹的案头。
如今虽拐子得了惩处,但那边也不会多看重这样一个小案子,顺天府衙门的台阶高,盼儿怕是连顺天府尹的面都没见到过,何况先碰上了苏州知府的事,盼儿恐怕也不敢上顺天府伸冤。
不过……她看了看康熙黑沉沉的面色,知道哪怕她不提,顺天府那边也没有好果子吃。
康熙闭了闭眼,再睁开,看向地上的二人:“你们两个先起来。这件事朕会命人去南边查,你的冤情若是属实,侵占你家产的人自会得到应有的惩罚,贪赃受贿的官员朕也绝不姑息。”
平日里收人点孝敬也就算了,这种害人家破人亡的事情也敢抬手闭眼而过,一想到是这样的人做一方的父母官,康熙就如鲠在喉。
“什么时候,有冤有难的百姓上官府求告有路,也算是有福,算是一幸了?”康熙心里气得都想要抄刀砍人了,又不能对着皇后与钮祜禄家姐弟二人盼儿发火,满心火气都冲着苏州和顺天府的官员去,闭眼沉吟半晌,问盼儿:“你可愿随朕的人去苏州?他们会送你回乡,你是当事之人,有你在,他们查证会方便许多。”
盼儿连忙应下,喜极而泣,连连拜称:“皇上英明,皇上英明。”
康熙此时听着那“英明”二字只觉是对自己莫大的讽刺,强忍急意叫她去做准备收拾行囊,道:“过几日他们出京的时候朕会叫他们过来接你,你且去吧。”
“是,是……”盼儿忙应着,敏若低低提醒她道声告退,待盼儿去了,康熙方看了敏若一眼,这一会的功夫足够他整理好自己的情绪了,他面上露出些赞扬的神情,道:“你们姐弟二人不错,有这份善与助人的赤子赤诚之心。若非你们伸手施救,只怕这世上要多一桩朕不知道、也见不到天日的冤案了。”
敏若亲眼见他的情绪变化过程,见到他的方才恼怒愤懑,心中反而稍安,她大概是上辈子在宫廷中沉浮时得了封建统治者ptsd,今日这帝后二人突然驾临,皇后与原身是血缘姐妹尚好,皇帝的到来却叫她下意识地警惕防备起来。
康熙这一场气,却生得她逐渐从前世对那个变态皇帝的阴影中抽离出来,叫她能在心中清楚地将二人分开。
到底眼见为实,哪怕她已经拥有了原身前世与康熙相处的记忆,原身的记忆认知还是压不过她自己的意识与记忆。
一时提了近两个时辰的心好像终于落回了原本应该在的位置,她是已在上辈子修炼得处变不惊了,可也只是脸上的处变不惊,从见到康熙的那一刻起,提防与戒备就在她心中树起。
她清楚,如果这辈子她一直都不能扭转这样的心理,恐怕会影响她这辈子以后的生活。
总是和自己提防、恐惧的人相处出,容易叫人心理变态。
她只想做一个心理健康的人,平稳快乐地过完这一生,如果连这样朴实的愿望都不能达成,她往后的几十年活着也活不出什么意思。
敏若定住心神,送走了康熙与皇后这天下最尊贵的夫妻两个,扭过头,见法喀眼巴巴地看着她,心里略觉好笑:“怎么了,还委屈着呢?”
“我不委屈。”法喀摇摇头,“我为三姐你委屈。”
“我也不委屈。”敏若抬步往回走,兰杜已经沉稳地开始安排人打扫正房,暖阁炕上一应坐褥引枕借换了新的,屋子里熏上一炉檀香驱走饭食的气味,秋日雨后空气尤为清新,窗户一支,屋子里萦绕着檀香气,还有雨后湿润泥土混合着花朵芬芳的秋日气息。
敏若不大喜欢焚这样气味沉重的香料,但若论驱散味道沉檀二味确是首选,她想到这几日推开窗传进屋子里的桂花香,算着桂花的花期也要过去了,打算赶着桂花落尽前抢下一批来制成香丸。
总比都落到泥土里腐烂要好,最近她倒是指挥人晒了不少干桂花,但那是要留着做点心的,拆东墙补西墙,她一向不干那种事。
饭呢,要吃,香也要焚,左右如今岁月漫长,总要寻些有意思的事来打发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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