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圃
昨天下午,龙朱到我屋里来借锯子,他的脸色有些不同往常。我让亚农将锯子给他,龙朱一声不吭地走了出去,径直去了河边。眼下正是四月末的光景,一阵阵响雷在灰纁的天边滚过,溽闷的空气中布满了雨意。我看见龙朱的身影在河边的树林中逡巡,随后在一棵挂满果实的楝树下蹲伏下来。南风吹过来,我闻到了林中树叶腐殖的气息和一缕清新的锯末屑的香味。
我躺在门边的一张旧式藤椅上,想着龙朱的家里会出什么事,想着想着就睡了过去。
我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下来了。我听见龙朱媳妇和亚农在窗下说话。龙朱媳妇对亚农说,你爹现在脑子还不好使?亚农说,写副挽联大概还行吧。听他们这么说,我就知道金子多半已经去世了。
龙朱媳妇没待多久就走了。她说她还要回去安排明天的丧事。临走前,亚农问她:树生现在怎么样?龙朱媳妇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这个去了,那个也就快了。这时,亚农就压低了嗓门附和她:我们家这位看起来也快了。
树生
天快亮的时候,玄圃让亚农将写好的字幅送来了。亚农说,为了写这些挽联,他爹在书房里折腾了整整一夜。
早上六七点钟光景,雨还在不停地下着。发丧的人吹响了唢呐,棺材就上路了。我对龙朱说,我想去送送金子。龙朱瞪了我一眼,那样子就像他不认识我似的。
你他妈的就算了吧。龙朱说。
儿子用这种腔调跟我说话,我倒也不怪他。他大概是在为我的身体着想。我如今已经老了,风吹一下都会倒下来,何况,外面还下着大雨。
虽说早在几十年之前,我就在为金子的死做准备了,可她真的离开了,我还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我双手扒住窗沿,看着那口漆黑的棺材摇摇晃晃地一路出了西村,走上了通往墓地的山道。雨水一个劲儿地敲打着窗户,不一会儿,我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一个人再能活,也不能比一条道路、一棵树木更长寿。我还记得,金子第一次到麦村来,走的就是那条通往墓园的山道,那时,河边的榆树上挂满了一串串冰凌。
那年冬天,大雪一连下了好几天,最后差不多都快将河道封住了。冬至这一天,我正在门外的雪地上劈柴,看见姨妈领着两个人朝麦村走来。
一直等他们在我的茅草房前停下来,我才知道他们是来找我的。
不消说,他们的家败了。要不然,他们不会是这么一副寒酸的装扮,更不会踩着吱吱作响的冻雪赶上二十里地来到这个荒僻的村庄找我。
他们三个人依偎着站在河边的枯树林中,西北风卷着雪片从他们头顶上刮过。按理说,我应当立即将他们请进屋去暖和暖和,给他们烧碗水喝。可我没有那样做。我一想到三年前讨饭讨到他们家门口,姨妈那副爱搭理不爱搭理的样子,气就不打一处来。
我那会儿的境况已不比从前了,我学会了木匠手艺,在远村近乡也算是有了一点名气,虽说离独自打上一张雕花喜床的手艺还差一截,可做个水桶、脚盆、板凳什么的,倒也不在话下。
我的姨妈走到我跟前,只叫了一声“树生”,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珍珠一般流下来。她这一哭,我的鼻子也跟着一阵阵发酸,不管好歹,她毕竟是我的姨妈啊。她抬起袖管擦了擦脸,指了指河边的那个高个子男人:那是你的姨父。
我的姨父朝我远远地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他戴着一条灰白色的旧围巾,侧着身子站在篱笆墙外,不拿正眼瞧我。
剩下的一个人不用姨妈介绍,我也知道她就是金子。在我母亲还活着的那些年月里,我曾经看见过她几回。
这时,我看见在河边拣树枝的桂婶正在树林里朝这边张望。桂婶老远地向我挥了挥手:
树生,愣着干什么?亲眷来了,还不快让进屋去!
我这才将他们请到了屋里。谁知姨妈进了屋,立刻就变了一个人。她兀自在屋里转来转去,一会儿捏捏我的被褥,一会儿看看我的米坛,就像是到了她自己的家里一样。
姨父从怀里摸出一支烟斗,叼在嘴里。
读过几年书?他冷冰冰地问道。
我说没有读过。
姨父的眼睛朝屋里瞄了一眼,指着屋里一张新打的四仙桌问我:那是你做的吗?我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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