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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部分(第2页)

那几年我父母每学期给我90元,平均每个月20不到;此外学校还有一个贫困生补助,我是班上最穷的学生,每月补助12元;这样加起来,每月生活费30多一点,照说可以勉强对付了,但我偏偏又爱喝点酒,于是就难免左支右绌。

在我们80届作曲系的学生中,我大概是第一个献血的人。500毫升哪,许多同学都不愿意献,怕亏了身子。我不怕吗?也怕,但还有叫我更怕的。

后来有领导表扬我“发扬了风格”,我在下面暗暗好笑:什么“发扬风格”,不就是为了钱吗?你想,献一次给70元,还有罐头、白糖,外加学校补助的饭票什么的,多大的诱惑啊!血献出去了还可以再生,可钱花出去了会再生吗?实际上,从了解到这些条件的最初一刻起,我就决定了:70?操,我去!

当然我不会、也不能说出我的真实想法,那才真叫不讨好呢。我只能自得其乐。

钱还没拿到就已计划好了:或者星期六或者星期天,谁也不告诉,悄悄走;一斤涮羊肉俩烧饼,外加二两白酒,肉吃完,汤喝尽,一点都不留。这还不到5块钱,余下65,慢慢贴补吧。

唉,那时真是苦哇。唯一的浪漫事儿就是喝酒。据说在我来之前,天津音乐学院的学生从来不喝酒,我算是这方面开风气先的人,当然是坏风气——不仅一人喝,还带着一帮人喝,而且一喝就喝到早晨四五点;去处必定是火车东站,那儿的小馆子通宵营业,别处没有。常常是晚十一点开始在宿舍里点数,还没点完就走人,想到热腾腾的饺子就二锅头,耐不住啊。这是说人多的情况;想涮羊肉了就只能一人悄悄去,否则谁付账就会成大问题。

我开这个风气,好酒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要借酒浇愁,借酒逃避,这又是那些“跟风”的同学所不能理解的了。

入学的第一学期大概有十几门考试,我半数以上不及格,为什么?语言不过关,听不懂。我那点儿汉语,吃吃饭、聊聊天还可以,听课就不行了;老师又不能单照顾你一个人,感觉中常常是“哗”一下过去了,我还什么都不知道,像鱼被晾在沙滩上那样,只能干瞪眼。

不只是听,还要写。这我就更不行了。一下子写那么多汉字,还不如要了我的命。

专业课还好一点,我最怕的是哲学、政治经济学之类,尽是抽象的、艰深的理论术语。记得政治经济学老师为了让我明白“生产力”和“劳动力”这两个概念的区别,真是说干了唾沫,可我横竖就是搞不清楚它们之间究竟有什么不同。在我看来,既然“生产”就是“劳动”,那么“生产力”当然也就是“劳动力”,一码事儿嘛。我就这样从特别弱的角度来理解。

闹不懂又要应付考试,许多课就只好死记硬背。死记硬背太苦,那就另辟“捷径”。

我们班的班长是个女生,党员,生得特老实,一看就是个乐于助人的人。我是少数民族,汉语这么差,她似乎也有帮助我的义务。

于是每次考试前我就去找她,说是一起复习,其实是一边复习一边说好话,时不时地还送她一块巧克力,特大的那种。我的话都是说在明处,我说考试时我就坐在你旁边,我不会百分百抄你的,只抄一部分;要不然我会不及格,那样大家都不好看。她也聪明,笑而不答。

一次两次不打紧,次数一多,老师就看出来了,当然就生气。

那天考什么不记得了,好像是艺术概论,反正是玩文字的;主考老师一进门就说:腾格尔,你坐那边去,别老挨着人家!我就笑,假装没听见一样,还是稳稳地坐在那里。

这时全班同学都笑起来,包括女班长在内。老师急了,就指着她说,那你起来,你到那边去!她当然就起来,可我跟着也起来了。

我们坐的是那种右手边镶了一块木板的椅子,端起来很方便,于是我就端着跟在她后面,她坐到哪儿,我就跟到哪儿。我一边跟一边对老师说心里话,我说求求你了,就让我坐她身边吧,否则我绝对不及格。我保证不会全抄,就抄那么一点,我保证!

全班同学笑得更厉害了,简直就是乱成了一团。最后老师没办法,只好将就我,也是一种精诚所至吧。

可你们说说,我这么像把活椅子,被自己厚着脸皮端着,在班长身后跟来跟去,包括忍痛从酒钱中抠出买巧克力的钱,容易吗?

天地有大德:说说我的父母亲(1)

在好莱坞余卓别林为伴

我非常欣赏作家张贤亮的一句话。他说:世上最难过的不是思念,而是没有可以思念的对象。最初读到这句话时我感到心里直发疼——当然不是心疼自己,而是心疼他,心疼这句话。那一瞬间我被这句话,更准确地说,被这句话所激起的满腔思念涨得满满的——我是说,我有太多的思念。

正是怀着同样的心情我写下了《天堂》。这首歌的关键词是“我的家”,因此也可以说,“天堂”就是“我的家”,反过来也一样。

从词面上看,我写的是大“家”,是故乡;我爱这大“家”,我爱故乡。但如果没有我对我那小“家”的爱,如果心里没有那一份浓得化不开的亲情,我敢说我肯定写不出这首歌,就是写出了也唱不好结尾时那辉煌的高音。

是的,“我爱你,我的家,我的家,我的天堂,我——的——天——堂”!

我父母生了我们姊妹五个,可以说个个成材。我大姐前面说过,很早就是我们县乌兰牧骑的骨干。她的文艺才华不仅直接影响了我,而且也影响到我的两个妹妹,一个学了大提琴,另一个歌儿也唱得特别好。我哥后来一直在内蒙古交通厅工作。

这事不仅别人,就是我们自己聚在一起时说起来,也觉得真是有点奇:这么一个草原深处的穷乡僻壤,这么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家庭,五个孩子,却一个是一个。当时我们那儿的人,能到县里就不错,到呼和浩特已是凤毛麟角;而我们家的孩子不仅到了呼和浩特,而且到了北京,姐姐和一个妹妹甚至去了国外,还在那里定居。额尔和图的蒙古孩子怎么会在美国定居了呢?

别人都说是孩子争气,但我们却认为,我们能走到今天,取得这样的成绩,和父母的关系极大。一个人平生行好行坏,必有某种回报。我父母肯定都是积了大德的人。

在性格上,父亲对我的影响更大。他应该算是我们镇上最大的知识分子了,年轻时曾在宁夏专门学汉语,后来又去傅作义的军官学校呆了几年,最终是作为翻译官派到我们那儿去的。他到现在给我们写信,用的还都是繁体字。

听我舅舅说,我父亲年轻时也是一风流人儿,戴一顶礼帽,架一副眼镜,说话慢声细气的,特派。一帮人在一起喝酒,喝着喝着,他就会突然冒出一大串汉语来,谁都听不懂。那感觉,相当于一帮汉族农民聚会,突然有人站起来大讲英语。

父亲内向而温和,平时话不多。但最能说明他这个人的还不是内向,而是宽容。他的温和来自他的宽容。对我们的选择,他从来没有说过“不行”,至多是叼着烟一声不吭,那就表明他有不同看法。不过,即便在这种情况下,他也决不会把他的看法强加给我们。可以说,在我们的成长过程中,他让我们最大程度地享受了自主和自由。

“文革”中造反派说我父亲是国民党特务,整他,打断了他两根肋骨,那个气受大了。据他说忍无可忍时也曾想到过自杀,可再想想又不敢:五个孩子呢,自己死了孩子怎么办?只好硬挺了过来。

后来镇上两派武斗,互相用长矛乱捅。有一次又打起来了,我妈对我爸说,咱们赶紧跑吧,要不没准儿遭殃。可他就不跑,说怎么会呢?我一文化人,又不惹他们。结果真被捅了六刀,所幸都不致命。

当年整我父亲的人一直都在,就在我们镇上。我们都知道这件事,别说看到他,说起就气愤得不行。一次我和我哥——那时我们都已足够大——喝了点酒,冲动之下就决定去打他一顿解气;我爸就急了,拼了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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