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只是个故事,又不是你汗阿玛赐的字。”敏若摸摸她的头安抚一句,容慈低声道:“需要的也只是这个故事,对吗?”
她抬起头,敏若弯了弯唇角,似乎是笑着,然而眼中一片冷然,“可不是如此么。”
“我明白了。”容慈喃喃道,敏若看向绣莹,问她:“这故事里的女子,世人所称赞推崇的贤孝恭顺她身上皆有,可你们扪心自问,真想要长成这样的人吗?”
静彤最先干脆地回答:“不想!”
简洁有力的两个字,掷地有声,容慈道:“容慈不愿。”
最后是绣莹,她眨眨眼,有些茫然地、求助一般地看向敏若,然而敏若一直不言语,她才呐呐道:“嬷嬷说的是错的,对吗?我不像长成那样的人,贤孝恭顺……我不愿意。”
绣莹仰头望着敏若,好像溺水的人在水中试图抓住一根浮木,问敏若:“那我应该怎样呢?我应该随您读书吗?”
“绣莹。”敏若半蹲下身,看着她,又拉住了静彤与容慈的手,“毓娘娘要告诉你们的是,当世间女子活成众口交赞的模样时,她们活得已不是她们自己了。你们几个尚有做选择的余地、有学习的机会、有未来掌控自己的心的能力,但这世上还有许多女子,在年少懵懂时便已被规定好了一生,为人女、为人妻、为人母,最终成为被世俗礼教、世人目光所操纵的傀儡,在不知不觉间,便失去了拥有自己思想的权利。”
她说:“你们未必要随着我读书,我并非只是教你们读书,我会尽我所有、把能教给你们的都教给你们,你们未来,有更广阔的天地,我希望你们未来能有更多选择。”
也希望你们能以你们的身份去帮助更多的人。
容慈忽然道:“想要一辈子清醒地活着,就要有底气,是吗毓娘娘?”
敏若看向她,点了点头。
容慈道:“满蒙联姻是旧俗,大清的公主多会抚蒙,这也是我们无力改变的,对吗?”
敏若默然,容慈道:“我懂了。”
她懂了什么?
敏若也不知道,只是看着容慈坚定的目光,敏若觉着如果她猜测的太皇太后的想法是真的,那太皇太后定是不能如愿了。
容慈若真到蒙古去,也绝不可能如太皇太后所想的那般一心一意为夫家考虑。
敏若又看向绣莹,“你可以自己选择,愿意继续跟随我学习吗?学与不学,在你自己。”
“学啊二姐姐!”静彤急忙拉了拉绣莹的袖子,敏若问她:“三公主觉着学习好吗?”
静彤扭过头来看敏若,眼睛清澈明亮,“毓娘娘您方才说,子史经籍,为什么男人读着有好处,却说女子读了会坏心乱智,我觉得是因为女子一旦读得多了,便不会顺从他们的操纵。额娘说读书能明理,凭什么女子只能做针线女红,不能读书明理呢?是不能读,还是世人不想要女子明理?因为明理了就不会贤孝恭顺,因为明理了就有自己所想的,就、就……”
她到底还小,一时词穷,容慈淡淡地接道:“也想要黄金屋,想要朱袍青衫,想要马上封侯。一旦明理开智,便会不受控制地生出野心,不会再甘愿一生困于四方天内生儿育女操持家务,不会再甘心做男人的附属品。”
容慈站得很直,按照清宫礼仪教导要求与审美标准来讲,宫里的女子穿着旗衣、踩着花盆底,身子应该微微向前低着,头也应微微垂着,脖颈应该是一条柔美的曲线弧度,走起路来肩膀微向前倾,整体看来是非常柔美温顺的模样。
这是后年的审美,但在如今的宫中也略有苗头,教引公主们礼仪的精奇嬷嬷们平日也教导公主们行走间温柔婀娜些,和顺秀美些。
只是后宫内先后两代数位掌权人与高位嫔妃多是行动端正的,所以宫中这样的风气未曾成为主流。
容慈今日忽然立得挺拔,因为姿态端正,所以身形略有些瘦削却并不显得柔弱。
敏若看着她,良久方道:“这话,只可在我这说说吧。”
“都放在心里了,娘娘……先生。”容慈道:“我必不会辜负您的期望的。”
她知道敏若非这样大的口舌周折,绝不仅仅是为了劝说绣莹读书而已。
她道:“汉人史上有没有和亲公主掌权,我不知道。但我大清公主嫁到蒙古是下嫁,是抚蒙,无论我嫁到蒙古哪一部,他们都应以我为尊、以我为君,我代皇父摄掌他部军政,自然也是理所应当。”
敏若的反应是下意识往外看了一眼,确定殿门紧关,又知道兰芳一直守在外面,才放下心来。
一个人的野心不可能在顷刻之间升起,敏若知道她只是一把火,一把点燃了容慈心中干草的野火,让容慈心中燃起熊熊烈火,让容慈不再甘于只做一颗妆点皇朝盛世、彰显大清厚爱的明珠。
敏若只说了四个字,“只要你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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