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已是康熙五十七年。
康熙病势积重,经久方愈。他如今对这群儿子都抱有十二分的不满,十四阿哥行为出格,作为同胞兄长,四阿哥本也讨不得好,但不知是因为四阿哥行为低调,还是故人夜夜入梦的缘故,康熙到底未曾迁怒于他,只是态度平平。
康熙一病两月有余,但对前朝诸事掌控并未减弱,随着他身体逐渐恢复,宫中一直惶惶不定的人心也终于稍微安稳下来。
书芳可以稍微松一口气,太后的身后事还在进行当中,她每日忙得脚打后脑勺,实在是没有安抚嫔妃人心的功夫了——敏若与宜妃都被困在乾清宫那段日子,对她而言简直就是一场噩梦。
唯一算得上庆幸的就是胤礼因为早早出继而未被卷入兄弟们的争斗当中,虽然因太后身后事,他与成舟今年开春还留在京中并未出京,但也没沾染麻烦上身。
塞外新稻是大事,开了春,康熙便打发安儿和老九走了——无论是公事公办,还是因去年紧要关头安儿与九阿哥的表现还算令他满意,总算这两个孩子是从京中这一潭浑水里又抽身出去了。
舒窈月份渐高、身子渐重,火器工坊的研究事宜大头逐渐都落到了芽芽身上。
虽然跟着舒窈的年头不算很长,但芽芽的天赋绝对是毋庸置疑的。在拼本事的地方,有本事自然就能服人。
如今康熙的心神都在紧要事上,分不出太多注意给舒窈那边,因记得她月份高了关心了两句,知道芽芽得力,工坊的进展并未耽误,口头夸奖了芽芽一番,再未多问。
因身体有恙,宫中又有太后崩逝的伤心事,稍微能够挪动自如后,康熙便移驾畅春园休养。
如今情况特殊,敏若便是想偷懒也偷不成,只能随驾去了。
阿娜日留在宫中守着,太后灵柩尚未入东陵,一是礼法规矩没走完,二是等钦天监选出好日子给康熙圈定,如今宫中奉灵之事便由阿娜日主持。
这么多年她嬉笑玩闹不理俗事活得“好不正经”,然而真正理起事来,竟也颇为稳重妥帖,从头到尾半点疏漏也无。
再见面时已是四月,奉太后灵柩入了东陵,敏若与书芳怕阿娜日一口心气散了,倘或病了独在宫中不方便,便连连去信,想法子把阿娜日也弄到园子里来了。
天气转热后黛澜便常日闭门,阿娜日初到那日她难得出门,登门探望。
敏若也是——她是恨不得自己变成一棵树,就扎根在园子里每日躺着久久不动弹的,何况京中四月炎天暑热,让她出门更是难上加难。
阿娜日见她们两个都去了,还扬眉笑,道:“能劳动二位,我可真是无上荣幸啊。”
“你脸色若能好看些,我听了这句话没准还能笑一笑。”敏若打量着阿娜日,几个月不见,比起去岁冬日,阿娜日肉眼可见地又消瘦许多,大约是这几个月折腾得,面带病色,精神头也不大好。
阿娜日讪讪一笑,黛澜搭上了她的脉,人都道久病成医,黛澜本身又有耐心钻研,稍微探一探阿娜日的脉还是能做到的。
黛澜摸脉摸了半晌,面色沉了下去,书芳一下提起心,忙问:“怎么了?”
“悲痛伤情难免伤身,寝食不续则伤元气。”敏若可比黛澜经验老道多了,往旁边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抬眼看阿娜日,淡淡道:“自己作的。您心里有数吧?”
阿娜日又讪讪一笑,书芳气得往她身上拍了两下。
但凡是见过去年太后病重时、崩逝后,阿娜日那魂不守舍的模样的人,这会对阿娜日的状态其实心里都有数。
太后几乎是阿娜日在宫中最后的倚靠与亲人了,她崩逝对阿娜日的打击不可谓不大。她们一定要将阿娜日接来,就是怕她独自在宫中,病了她们也使不上劲。
出了气,书芳又叹了口气,道:“传太医来瞧瞧,开个方子,你老老实实地吃段时日好不好?”
阿娜日总算提起两分正色,认真地看了她们一会,轻轻点了点头。
黛澜收回手,正色道:“岁月还长,没有这样祸害自己身子的道理。”
阿娜日道:“你们就放心吧!我还没有现在就回归长生天怀抱的打算。”
敏若注视她良久,低声道:“我为你谋了后路,你好端端地珍重自己,好不好?”
这句话入耳,阿娜日猛地一怔,定定看着她,半晌,方吐出一口气,点了点头,道:“你放心。”
书芳的担心没错,送太后出了殡,被接到园子里,那一口硬撑着的心气散了,阿娜日便倒下了。
这一病便是一个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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