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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部分(第1页)

。朱信源从爷爷手上分开以来,三代单传,人丁不旺。把新建的前厅后堂楼分给儿子,老两口贪图清闲,仍在老屋里起居。他们早上安排小两口回红时再三叮嘱:早去早回。眼下朱旺和脚夫已到家。可现在红日落山、夜色渐浓,日上溶化的冰雪又冻成硬绷绷的冰花,再看冬云西移,北风再起,寒潮又侵,小两口还没有回归的迹象,心里很不是滋味。如果通过这次回红,调包一事败露,那姜家岂肯罢休?少不得兴师问罪,儿媳召回,朱家名声不但不保,还面临断代的危险。所以两位老人不顾风寒,在门口雪地里翘首张望,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好,回来了,谢天谢地,我们总算过了这一坎!”朱信源高兴得似乎要跳起来。见媳妇后面跟着一位翩翩的少年,那必定大舅无疑。心里感到莫大的欣慰:“到底亲家有海涵,不记前嫌,还有大舅陪送。”

朱旺陪同轿夫脚头用完饭,付了工钱轿租,也出了堂前,大伯问他:“那朱兴怎么没同你们一道回来?”

“那不是?”他年轻眼尖,指出远处那游移的小黑点说:“堂兄虽然生得不起眼,可到了要紧关头,沉着应变,具有大将风度。阴阳街人都很小家子气的,看新女婿像看耍猴,挤上门坎的何止几百,说堂兄不见得上次相亲的程鸿有相貌,都起哄了,那老岳母更是呼天抢地闹哇,酒席陪客都跑了,可堂兄还正襟危坐,照样吃喝,不为所动,还传话下去,即使坐等三天三夜也要等新娘一道回府,可不,这不是硬生生地把新娘撬回来了。”

信源听了忍俊不禁:“你别在我面前给他贴金。他那细肠小肚的,为父的还不清楚能刮出多大油水?媳妇能回来归根结蒂还是姜家识大体!顾大局。他有能耐,也不会做出有负祖德的事咧!那位叫什么景芳的大姨还要告官哩。说我们偷梁换柱。诈骗婚姻,这难道不是事实么?臭小子死皮懒脸的要挟,能撬回景花么?”

“可他……”

“好啦,贵客都到达门口了,接客要紧!”他们挂上笑脸,接过礼担,何碧华欣喜欲狂,噙着泪花携住贵客的双手:“咦,大舅好俊的身架,叫——”

“妈,他叫景连,是我的五哥!”景花有了高大的兄长在身边,心里踏实,十分自豪。还甜甜地叫了声一妈。

何碧华头一次听到儿媳亲亲热热的叫声。心里很受用:“媳妇儿哎,你们一路辛苦了,大舅又是初次上门快些请上坐喝茶……”

晚上朱家老屋灯火通明,备了丰盛筵席,并请了朱鼎臣、朱鹤等有声望的头面人物作陪。酒至三巡,菜上十道,开始猜拳。朱鼎臣以地主身份打了个通关。景连因与他并列为主席,从左至右轮值,最后才能做东。可席上起哄:“看新娘 先看大舅,大舅英俊,新娘才会漂亮。如今大舅如此丰韵,怪不得新娘如此鲜亮。该选为席上状元,鼎臣大叔已尽地主之礼,这轮拳东非大舅莫属。”

景连生性豪放,见推不过,就拿起满满一大碗酒:“各位美意我心领了,只因妹妹初嫁,且年轻无知,将来万一有得罪村坊邻里之处,还承蒙多加担待,我先奉敬亲家高堂和诸位一碗酒!”说罢,一饮而尽,亮过碗底:“既受惠存,恭敬不如从命,还得从族长开始。”

据传,树丛沿开山老祖原是元末义军陈友凉麾下将军。故猜拳又叫打关,每位对手都算一关,轮换一圈就叫打了一个通关。大家且看大舅的拳风,朱旺自荐做仲裁。把牛眼杯斟得满满地。鼎臣大叔见他气概不凡,赞口不绝,欣然应命。景连向仲裁官一抱拳,又向鼎臣族长一抱拳,双方就先后亮嗓出拳:“全福寿来福寿全来!”“元宝一对,三元及第来!”“四季发财,五子登科来!”“六六顺风,七巧渡来!”“八仙过海!九寿图来!”“十全大发!十全十美来!”两人划过十道彩头拳。景连赢六输四,顺利地闯过头道大关即山海关。但开局未过七还算输家,饮了杯罚酒。接着先后打开了瞿塘关、陈塘关、铁灵关、仙霞关、玉门关、天门关、伍昭关,嘉峪关。朱旺本算岭南关“总兵”,因执判免攻;朱鹤原算霓红关“守将”,因年迈“告老还乡”算是“弃关”,如此,大舅算是十打九胜输了一局,那纯是与面子有关。全堂喝彩:“好拳!大有贵先父樟勇遣风,于酒也想必是海量!”

“不敢!只因我有五兄弟都偏好壶中春秋。常见席上露面,当地人妄称‘无景不成拳’。众弟兄量大的数二哥景聚,次之三哥景山,大哥景前也有小量,被茶肆笑谈为‘三仙’即‘无量仙’不醉仙‘不倒仙’。,三人饮一坛好酒是常有的事,我和四哥景明还沾不上边的……”众人听了目瞪口呆。

朱兴在阴阳街的冷遇和嘲笑都丢到九霄云外了,那是他们不识‘金玉在内’的世俗偏见,何必耿耿于怀。可是那萍水相逢的嫣然一笑却令他终身难忘,她竟那样贤惠秀丽,行为举止那样得体娴雅,通体上下无不楚楚动人。真是静如清江映月,动如紫燕穿柳,如得此佳人,人生何求?可如今与景花已结成夫妻,我怎可得陇望蜀?自此他神思恍惚,满脑子都是景芳的音容笑貌,陷入单相思之苦。

朱兴到家,已经座无虚位,也不便去打扰席面,就悄悄地进到厨房用温水泡脚,见父亲操铲炒菜,景花则灶下烧火。何氏从新屋整理床铺回来,就搀起儿媳:“朱兴是不推不动的菩萨?怎么好让刚过门的新人烧锅,景花,你歇着,我已在水缸上备了你爱吃几碟小菜,还特为你留着一壶滴露,你慢慢啜,也可解解乏”又给儿子递个眼色:“你还不移过尊驾陪陪媳妇么?”

朱兴洗完脚到门外倒洗脚水,见朱鹤巍巍颤颤地从中堂出来:“大爷,栏头有便桶;”“不,天太冷了些,我先告辞了!”

朱信源从厨房里追了出来:“朱老儿别忙出去,天色还早,菜还没上足,再喝一杯吧!”“好……好酒,好菜都吃了,因老伴孤单单在冷屋里,恕我不能奉陪到底,先走一步了!”“你老走好!”信源回头见儿子提着脚盆,耷拉着脑袋,满腹心思的样子,那气不打自来,发话道:“你如今已是有家室的人啦,凡事都要多个心眼,还老是跟屁虫似,跟爷娘身边做什么?还得上桌去陪陪大舅哩!不要总上不了台盘,你看人家大舅才二十,举止那样老成持重,上上下下都应酬得天衣无缝,成了席面注目中心,连一向大气著称的鼎臣大叔都佩服得五体投地呢!”

“你这也是一叶障目。我在你眼里总是扶不起的阿斗。要学那些嗲声滑舌,奉承谄媚的俗套还不容易么?那于事何益?其实大凡人都有长处和短处,你总拿己之短比他人之长,难道你料我将来不如你?还不一定哩!”说完就气呼呼地走了。朱信源叹道:“这两句倒还像人话。”

朱兴其实是这场婚姻的受害者之一。强扭的瓜儿不甜。他得到景花,可永远也难得到她的心,难道可以同床异梦过一辈子?内心痛苦又谁能晓得……

朱兴不服气地插席,正是朱旺打到霓红关,朱鹤逃关,朱兴责无旁贷地接替守关,见堂弟向他抱拳,忙伸手拦住:“慢来,这牛眼杯里几滴酒当眼药水?拿大碗来!”朱信源正在一旁冷观,忙递过去一只大海碗,见朱兴提起锡壶斟得戴帽溢。然后弟兄俩卷袖赤臂大喊:“独龙翻江来,双狮吼月!”“三英战吕布来,四两拨千斤!”“五虎平西来,六出祁山!”“七雄争霸,八姐闯幽州!”“九龙十八蛟……”一出武令,结果朱旺一败涂地,朱兴全胜,众人齐喊:“好拳!”朱旺因日间陪轿夫已喝了酒,端起大海碗面有难色。朱兴一把夺过去一饮而尽,接着又同各关较量,也竟赢多输少,直到同大舅对猜,景连早识破他的拳路,碍着妹夫面子,不愿拂他虚荣好胜的心理,结果交了个平手,说:“愿罚!”端酒要喝,朱兴那里肯让:“按例双赢罚主不罚客,那能让你受罚!”又夺过来一饮而尽。朱兴本来酒量平平,又空着肚,在气头上先后喝了五六碗闷酒,那里受得了,冷风一吹,腹肚里翻江倒海一般,一口喷射出来,吐得满桌满身都是,像条鱼似地滑下去。父母和景花急忙从厨房里赶出来,在众人的协助下,搀扶到新屋里去洗换……

散席后,摆出浓茶、果品,给众人醒酒,不久,陪堂客们谢过告辞,朱家长辈率帮手收拾桌面,打扫中堂。

老两口商量,大舅是初次上门的贵客,安置在老屋难免要委屈了他,那新屋楼上又宽敞又明亮,傍晚我同师师去收拾过了,地铺和被褥都是现成的,让他妹子自己张罗去,兄妹俩还好讲讲体己话,我们也落个清闲。

朱信源打开大门,一阵寒风夹着雪米直灌中堂,心里怨骂:“这鬼天气反复无常,傍晚还是晴的,眼下又冒出风雪来了,看来又是要过个烂年了。”他带着大舅来到南头新屋前场基,叫应了儿媳,隔墙交待几句,耐不住扑面而来的风雪,就一路咳嗽着匆匆离去。景连只好候门等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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