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桢这才觉得自己态度生硬,叹了口气,怨谁呢,怨谁也不该怨他。
“唉,算了,我不想说了。反正我估计我还要在这里做下去。”她悻悻地说。
叶天安慰她:“不开心就别做了,这都快过年了,过完年很多人跳槽,机会多些,不如趁这个时间休息一下。”
“哎呀你不要动摇我,我好不容易才下了决心。就算走,怎样也要过几个月找到更好的机会再走,我不想就这么窝窝囊囊的走了,让别人看笑话。”简桢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头发长了,该修剪了,老家的规矩,正月就不能剪发了。
叶天不同意:“别人笑不笑有什么关系,你自己笑得出才是最重要的。要不就高高兴兴的做下去,要不就拿一个好的reference(推荐信)或者package(赔偿金)离开,要不就赶紧扔下所有到上海来找我,嗯?”
简桢也不由得笑了:“好了,你少勾引我,你要那么想见我,怎么不来北京?”
叶天感叹:“你可真是寸土必争啊,我年底应酬特别多,真的走不开,总不能把客户都带到北京来……不过你要是肯天天陪着我,我就送一次外卖。”
“外卖?”简桢立刻反应过来,笑,这家伙也是个嘴上不吃亏的。两个人恋情刚刚开始,叶天的提议,不是不让她动心的,但是此时她状态太差,心里的头绪太多,她只想完全的放松,实在是没有精力付出了。
挂了叶天的电话,简桢给自己冲了一杯松子核桃粉慢慢喝着,她不想吃东西,先去开了电脑写邮件。
简桢写完给周海珊的请假信,仔细看了一遍,寥寥数语,中规中矩,她申请自明天开始休假。老板在的日子,大家就算是爬也要爬到公司来露面的,不过这条潜规则对简桢来说,无所谓了。
周海珊大约还在办公室工作,不到一分钟,她的回复邮件便到了,上面除了签名之外就只有干巴巴的三个字:Approved as requested (批准申请)。
关电脑的时候,简桢发现MSN上杨树森还在线,MSN签名Sam的后面只有一个词 – busy (忙碌)。徐迪被升职,简桢第一个反应是想看看杨树森的表情。
想来杨树森走前跑遍EPF华东所有大客户,为创业聚集资源,毫发无损地离开了EPF。也许这才算是未雨绸缪,所谓聪明人的做法吧。
也许在他的心里,正对简桢暗自摇头:早就暗示过你周海珊不好相与,让你早做打算,可笑的是,你完全没把我的话放在心里。
简桢默默地把这个聪明人从MSN上删除了。
此刻,许永纯正独自坐在茶餐厅里,罔顾服务生的脸色。她已经这样坐了很久,根本没有心思点餐吃饭。今天有太多的意外,让她只想一个人静静,即使是世界上她最亲近的那两个人,现在她也不想面对。
如果照以前,今天这个会开完,简桢应该跟许永纯迅速凑作一堆,找个没人的地方对着分析、抱怨、八卦,再互相安慰一番,然后各自心理平衡地该干吗干吗去,只是今天,她不想找简桢,简桢压根儿也没等她,开完会就匆匆回办公室拿了包一言不发地走了。
难道简桢心里恼她了吗?是从什么时候起,两人起了隔阂,开始各怀心事。应该怪那个Operations Manager的offer(机会)吗?
可是许永纯并没有得到它。
临近春节,街上的交通总会格外拥堵一些,到处送礼的,赶着回家的,都挤在了一起。一向归心似箭的钱永强此刻却恨不得晚点到家。今天会上周海珊宣布的人事变动和改革措施,虽然不直接关系到他,却让他心里一直隐隐有不祥之感。随着部门职能的拆分,他有被架空的趋势。这个工作,渐渐有变成鸡肋的可能,是奋力一搏还是另起炉灶,他还难以决定。那么,周海珊有决定了吗?想起妻子那温柔娴静的脸,钱永强觉得自己此刻虚弱得不像个男人。
“下车吗?”一个面貌猥琐的男人捅了捅吕莹,她厌弃地皱起眉来,艰难地让过半边身子。自从五号线开通,地铁上的人越发多了,每天这样挤来挤去的一路回到家,她累得除了抱孩子外什么也不想干。吕莹知道婆婆背后对她颇有怨言,不过也许在不久的将来,她就可以买辆小车子,或者买套房子,跟公婆分开住。这个改变是周海珊给她的,她庆幸自己没有临阵退缩,接下了这个职位。她付出了很多,但薪水得以翻番,这是她在简桢手底下的时候想都不敢想的。想到简桢,吕莹心里有些复杂,不过她觉得自己不欠简桢什么,大家出来混,不都是为了月底的那份工资吗。
公司里的人都走干净了,陈久同还在办公室里瞎忙,其实心思已经不在手中的活计上。他没想好过会儿是叫几个兄弟出来喝喝酒联络下感情,还是独自回家思考一些重要的问题。周海珊自上任以来,给了他非常大的压力,她解释为对他有最高的期待,她也曾私下暗示,她会给他很好的回报。会是什么呢,钱永强那个副总的位子吗?但是周海珊今天也提出,会加强市场部的建设,看话里的意思,可能会把市场部从销售部下面抽离出来成为一个平级部门,这样的话,陈久同一个人掌控的大笔预算会分出一多半走,他的权力实际上是被消减了。周海珊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徐迪看着镜中的自己,深色的套装越发衬托得她高挑而白皙,旁边的导购小姐娴熟地赞美着她的身材和气质,她不以为意,却懒得纠缠:“帮我包起来吧。”她很少穿这样端庄含蓄的款式,但是从现在开始她要习惯这种包装,因为这是周海珊的style (风格),因为只有这样,才能配得上她今天得到的新头衔——Operations Manager。徐迪心里并没有太多欢欣之意,得到了晋升,失去了一个男人,到底值得不值得,她也说不清。她劝说自己,这是个明智的选择,一个外企的运营经理跟一个民营企业小业主的情妇相比,当然还是前者有前途,周海珊跟她说过,她们是一类人,靠的从来都是自己的一双手。徐迪想过周海珊的今天会不会就是自己的未来,不过这念头,她不会让周海珊知道,她不会像简桢那样笨,上来就亮出自己的练门。大概整个公司,只有她才最清楚简桢跟杨树森并无瓜葛,只有她才明白简桢今天心里是什么感受,也只有她才会在此刻忽然觉得有点替简桢难过。
回归 (1)
南方与北方的差异,在冬天才会显得最明显。北京已满目萧瑟,所有的植物都光秃秃的时候,南方的山还是绿的,小块小块的农田里种着庄稼,流淌不息的江水,滋润了简桢的眼睛。
她到家了。
此刻已是华灯初上,简桢走出机舱,立刻感到了扑面而来的凉意,只是跟北方令人窒息的凛冽不同,南方的寒意,是透明的清冷。
简爱国站在接机的人群里,看着远远走来的女儿,她比大多数人都穿得厚些,走路就有点笨笨的,看在父亲的眼里,越发使人爱怜。这孩子大约是累了,有点没精神,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他正要出声招呼,却看到简桢抬起头来张望,看到他,脸上绽出笑来,向他招手。
父女俩分别奔着出口快步走着,走近了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女儿大了,不能像小时那样搂搂抱抱,一年没见,好多牵挂不知从何说起,简爱国接过简桢手里的箱子,笑着说:“快走吧,你妈等着呢。”
简爱国在前面领头大步走着,司机小张赶忙追上去抢他手里的箱子,倒把简桢一个人甩到了后面。
上了车,简爱国像本市代言人一般介绍着简桢不在的这一年当地的变化,这个富庶的南方小城,就像中国所有的发达城市一样,路修得更宽了,老城区被拆得面目全非,高楼也越盖越多了。
只是,当汽车驶入市区的那一刻,看着道路两边绿树上仍然茂密的叶子,步调明显的比北京慢一拍的行人,那些小时耳熟能详的招牌小吃,还有远处江桥上的璀璨灯火,简桢把车窗拉开一个缝隙,湿润的空气铺面而来,让她全身放松下来,有种通体舒爽温暖的感觉,这是她的家乡,这是她的地方。
简桢到家的第一夜睡得很晚,她其实很累,但看着爸妈高兴的样子,她打起精神又是吃又是说,几乎没让嘴闲着,这个冷清了许久的家因她的归来立刻热闹了起了。
睡前简桢把几本旧小说又拿出来看。妈妈把她的一切杂物都保存得很好——过去的照片、卡片、信件,如今全都坦荡地放在抽屉里,只是她俩谁都不会再想去翻看。对简桢来说,很多事过去就是过去了。
凌晨睡下,朦胧间听到爸妈压低了声音说话,屋外隐约有他们系索的走动后,关门的声音,但她并不觉得打扰,一翻身,又睡着了,再睁眼,已是中午。
她挣扎着从被子里伸出手,打开空调,复又把身子藏了回去,等着屋子回暖好起身出去吃午饭。
南方冬日的中午,是一天中最惬意的时刻,北方人民冷得伸不出手的时候,南方的街头暖意盎然,阳光好得让人禁不住眯起眼睛。这个城市的大部分不需要工作的市民此刻都三三两两的在室外闲坐着,给人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让简桢的心也舒展起来。
她穿行在市中心的居民区,这里住的是本地资格最老的土著,此地如今已是寸土寸金,开发商拆迁不起,很多80年代的老楼就留了下来。阳光已被周围的高楼大厦和林立的广告牌挡得差不多了,临街的房子都改成了小商店和小吃店,再加上路边的小摊贩,把这几条街围得严严实实,像是一个独立而神秘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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