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脚粗大的青年一闪身躲到孙传庭身后,嘴里嘟囔着道:“你骂俺gǒurìde,不就是骂你自家吗?再说俺说的都是实话,这位客官又不是官府中人,俺抱怨几句咋的了,还不让俺说话不成!”
李老汉这一下真恼了,脑袋左右转着找家伙,可田里除了土没其他趁手的家伙,干脆脱下一只草鞋,跳着脚就来追打儿子。
孙传庭赶忙伸手拦住他,笑着道:“李老丈消消气,这后生说的没错,某只是个行商,不是官府中人。做生意的讲究与人为善,再说某也是百姓草民,平素也没少被官府中人难为,老丈难道还怕某去官府告密不成,这后生不过是说几句闲话罢了,老丈莫要再生气了!”
李老汉气喘吁吁的停下,把草鞋穿好后,叹了口气道:“老汉的婆姨死的早,家里没个女子操持,银钱也没积攒多少,这老大二十好几也没钱娶个婆姨,都怨老汉木本事!照这个下去,老李家怕是要绝了后啊,等俺死了,咋有脸去地下见祖宗们啊!这苦日子啥时候是个头啊,俺对不住孩他娘啊!”,说着眼圈发红,几滴浊泪流了下来。
李老汉的几个儿子也不禁心里难过,都低下了头。
孙传庭心中慨叹,开口道:“某刚从西安府过来,听说信来的巡抚孙大人正要招兵剿灭反贼,饷银按月供给,听巡抚衙门的人说,孙大人言明,此次招兵以卫所军户为优先。大人说卫所的人对朝廷忠诚,李老丈,某看你几个儿子都是高大忠厚之人,莫不如留下一个养家,另外两个前去从军,这样每月的饷银寄回家中由你攒着,还能省下口粮,如此一来,你家的日子岂不是好过许多?”
李老汉闻听后动了心,开口道:“这倒是好事,可就怕官府说的好听,到时饷银不会给多少。俺虽是庄稼汉,可也知道官军里克扣饷银是家常便饭。再者说了,当兵就要打仗,这陕西的反贼可着实厉害,这么多官军都打不过他们,这要是刀枪无眼,丢了性命,俺到了地下咋跟孩他娘交代啊!”
孙传庭笑道:“听说这次巡抚大人从京师带来了足额的饷银,巡抚衙门的师爷还说了,孙大人公正严明,赏罚分明,带队的将领那是皇帝的亲军派来的,根本不会克扣军饷。某说句不好听的话,李老丈你家如此情形,与其一直如此穷困潦倒,不如让自家孩儿出去搏一搏,说不定立下军功,将来别说讨个婆娘,就算是妻妾成群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李老汉还在犹豫,李老大开口嚷嚷道:“大,这位客官说的是咧!与其俺们兄弟几个就这样白活一辈子,不如出去博一下!俺和老二就去从军,老幺留下服侍您。将来俺和老二要是阵亡了,老幺给您养老送终,也给咱李家留个香火,俺和老二的饷银会托人送回家!大,这次俺说啥也得自家做回主了!最少俺和老二走了,您和老幺就能多吃几顿饱饭!”
李老汉神情黯然,知道儿子被这个商人的说辞蛊惑了心思,想要再留住是不太可能了。老大的犟脾气他太清楚了,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子。
心下想罢,心一横,开口道:“等把地里的庄稼收完,老大你就和老二去府城,要是真向这位客官说的,你俩就报名从军!爹已经黄土埋到脖子,没多少时日了,你俩要记住,听上官的话,上了战阵就奋勇杀敌,别丢了咱老李家的脸,爹倒是想着你俩将来能囫囵着回来,可战阵上的事老天爷才说了算!老幺留下,你俩要是有银钱就寄回一些,爹给老幺娶婆姨生娃,别断了咱李家的香火,爹就对得期列祖列宗了!”
李老大和老二看见爹答应了自己从军,都是高兴不已。老幺一听自己留下在家,很不高兴,小声嘟嘟囔囔着,李老汉瞪了他一眼,老幺顿时不敢再嘀咕了。孙传庭眼见李家事情已毕,便和李老汉一家告辞离去。
又走了大约十几里路,未时左右,一行人来到了西安左卫卫所驻地。
西安左卫最高长官为卫指挥使,下辖十个千户所,共有军户三万余户,其中在册卫所官军应为八千人,实际多少现在无从得知。卫指挥使是世袭,正三品武官,现任左卫指挥使刘辅国是世袭第七代,任职已有十余年。
卫所驻地是个不太大的小镇,街道一横一纵,没有城墙,镇上的房屋大部分为军户所有,基本都是破烂陈旧的泥土屋,很少见砖瓦居所。在镇子的中间位置,有一所规模很大建筑,青砖红瓦,砖石围墙,从外面看不清里面是几进院落,但占地面积极为广阔。
孙传庭四人进入镇子后就看见了这座宅子,不问便知,这是指挥使刘辅国的宅院。
几人找到卫所唯一客栈,店掌柜一看有客前来,上前殷勤招呼。看见孙志安二人赶着马车堆满货物,便招呼店伙计帮忙把马车引到了后院,然后将马卸下喂食草料。
几人要了三间客房,孙、庄二人每人一间,两个护卫共住一间。进入房间后发现内里布置虽然简单,但收拾的很干净,孙传庭满意的点点头,庄元洲要掌柜的准备两桶洗澡水,掌柜的赶忙答应,吩咐伙计烧水后送到了两个房间内。
之所以没有给孙志安二人要洗澡水,主要是行商在外都很节约,要是连推车的伙计也和主人一个待遇,难免会引起别人的议论,孙志安二人心里明白,自是没有任何意见。
两人沐浴之后顿觉神清气爽,出了房间便来到客栈前面的门脸就餐,客栈的门脸很小,所谓的大厅只摆着三张不大的方桌。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店里除了掌柜的空无一人。毕竟这里不是繁华闹市,也不是行商必经之地,今天孙传庭四人算是大主顾了。
掌柜的上前招呼二人就坐,询问二人想吃点什么。孙、庄二人都是富贵出身,平时饮食甚为讲究,但二人都是洒脱的个性,知道这种小地方也不会有什么拿手的好菜。
庄元洲吩咐掌柜的看着给上几个菜,一壶酒,然后嘱咐给后院推车的伙计送去饭菜,掌柜的答应后去了厨房。
不一会功夫,一个凉拌菜三个热菜一壶烧酒两个酒杯端了上来。
庄元洲拿起酒壶给孙传庭斟满,然后自己倒上,看看四下无人,举起酒杯笑着说道:“孙兄,你我这么多年宴饮无数,俱是环境佳美,仆婢环绕,文人豪士云集之所,小弟从未想过有一天竟在如此荒僻之所与兄对饮,人生际遇真是妙极啊!来,小弟敬你一杯!”
孙传庭也笑着端起酒杯道:“如此之所有点难为贤弟这等喜好奢华之人啊!只待你我功成名就之时,为兄当以盛宴为贤弟补偿,来,干杯!”
二人一饮而尽,酒虽不是美酒,但喝下后如一道热火从喉咙直入小腹,两人不约而同的呵了一口气,庄元洲笑道:“此酒回味虽不够绵柔悠长,但一如利刃入腹,倒也煞是畅快。孙兄,你我这等家境出身,什么样的富贵享受都是过眼云烟,唯有青史留名才是我辈此生所求啊,小弟不怕境遇艰苦,只盼追随我兄建功立业,澄清寰宇,以慰平生之志!”
孙传庭拿起酒壶给两人倒上酒,郑重道:“贤弟所言正是为兄所想!我等读圣贤书,贪图的不是奢华享受,前朝张子厚的名言是你我共同之志向: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为了实现前贤未达成之梦想,我孙某何惜此身!”
庄元洲端起酒杯,神情激动,两眼发亮,说道:“小弟愿附兄长骥尾,不惜此身!”,说罢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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