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口堡位于宣府镇的西北面,北面紧邻长城隘口,西面是万全右卫驻防之地,自宣德年间筑堡与蒙古部落通商互市以来,经过近两百年的发展,张家口堡的范围逐渐扩大,并且从刚开始时的周期性小规模市场,演变成为今天日常交易的大型商镇,堡内十余条纵横交错的宽街窄巷相互通联,沿街商铺林立,各种商号的旗帜飘扬,绸缎、米面、茶叶、瓷器、马鞍、铜铁器具摆满各个商铺的货架,前来交易的以蒙古人为主,也有不多的来自西域的色目人,他们的商品主要是马、牛、驼、羊、皮张、毛毡和贵重药材鹿茸、麝香、葡萄酒、香料等物。
张家口堡演变为大型商镇后,来自大明各地的大商贾建造了数十座深宅大院,由于地理环境的xiànzhì,这些大宅子虽然占地广阔,院内房屋林立,雕梁画栋,但缺少了江南园林那种精致和幽雅,尽显出浓浓的土豪味道。
位于堡内中心位置的范宅内热闹无比,今天是范家老爷子范明六十寿辰,前来祝贺的大小商贾络绎不绝,甚至还有一些蒙古部落派来的使者,这都是靠了范家长子范永斗多年来积攒下的人脉,范永斗为人豪爽仗义,与他有生意往来的各色人等,都对他的信义和出色的生意头脑敬佩无比。
早在宣德初年,范氏就在张家口和蒙古地区做生意,历经七代,虽然也颇有积蓄,但在张家口堡算不得顶尖的商家,直到范永斗接手范家生意以后,不到十年功夫,范家生意越做越大,涵盖的范围越来越广,从当初的茶叶、瓷器为主,扩展到粮食,药材、布匹、绸缎、毛皮等等,就连朝廷禁止的铁器,范家也在偷偷贩卖,范家的家产十年之间翻了数倍,真金白银就是硬道理,现在范永斗不仅是范家的掌门人,甚至隐隐成为张家口堡商界的领袖。
范宅今日大门大开,意气风发的范永斗正站在台阶上迎客,一zhāngpíng凡朴实的脸上满满的都是笑意,与接踵而至的来宾见礼寒暄着,大门内摆着长长的桌案,范家数名识字的掌柜站在桌后,接过前来贺喜的宾客手中的礼单,大声宣唱来宾姓名,贺喜礼品种类数量等,宣唱完毕后,礼单上的物品则由脚夫挑着担子,在范府下人的引领下,从侧门直接担到库房。
小商人的礼物大都是不值钱的物品,如绸缎布匹茶叶笔墨等物,但礼轻情意重,况且范家不差这点东西,要的是人气,只要客人来到,哪怕是空手,也会受到热情的款待,范府的家风就是如此,低调朴实,热情好客。
一些大商人送的礼物可就不一样了,有的知道老爷子信佛,出手就是一尊金佛,是内地的能工巧匠精心铸造的,有的也送佛像,是白玉雕成的观音大士,面部神态表情栩栩如生,也是价值不菲,有的送上美婢,关系密切的直接用银子贺喜,比如巨商王登库等人,贺礼就是五千两白银。
近午时分,宾客基本到齐了,范永斗吩咐开宴,范府的丫鬟仆从端着佳肴美酒,流水般穿梭于各个摆着席面的院落之间,随着美酒佳肴的下肚,整个范府喧闹无比,或相熟或陌生的商人们坐在一桌,一边吃喝一边互相打听生意上的消息,你敬我一杯,我敬你一杯,大家都借着这个场合尽量多结交一些朋友,多打听一些消息,一条在别人口中不起眼的消息,说不定就会转变成或大或小的商机。
范府花厅的正席上,坐着王登库、靳良玉、王大宇、梁家宾、田生兰、翟堂、黄永发等七名赫赫有名的巨商,范永斗在主位相陪,范明老爷子敬了一杯酒后,借口身体疲乏后去了内宅,把主位让给了大儿子。
黄花梨打造的八仙桌上摆满了各种凉热佳肴,范府为了筹备此次寿宴,除了自家的厨师外,还专门从宣府、大同最有名的酒楼请来了最好的厨师,以便给来宾提供精致的美食。
范永斗端起酒杯,满面春风的道:“今天各位兄长贤弟能亲自到场,给我爹祝寿,我范永斗心里热乎乎的,我们兄弟交往多年,不管是生意上还是人情上,都是互相帮衬着,难得今日大伙能凑到一起,我敬诸位一杯,我先干了!”,说罢,一扬脖子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将杯口朝下,示意杯中酒确实喝干,这是表示对客人的一种尊重。
其余其人纷纷端起酒杯喝了一杯,范永斗招呼道:“来来来,大家动筷子,尝尝宣府状元楼大厨的手艺如何!”
众人纷纷拿起筷子,吃口菜压压酒意,对于这些豪商来说,什么样的美酒佳肴没有吃过?所以各人略略品尝一番就放下了筷子。
和范永斗并肩坐着的是王登库,八人中以他年纪最长,今年已过五旬,由于经营有道,也是家底最厚实的一个,他的生意以粮食为主,这几年西北持续大旱,每石粮食涨到了三两,王登库靠着敏锐的嗅觉,早前几年便屯下了大批粮食,这几年一涨价,王家豪赚了大把的银两。
他夹起一块熊掌放入口中,放下筷子慢慢品味着,叹道:“抡起这熊掌的做法,这状元楼说第二,别人没敢说第一的,味道醇厚,入口即化,回味甘甜,这厨子真是绝了!”
范永斗笑道:“这还不简单,老哥哥这么喜欢,小弟待会就把厨子买下来送到府上去,以后哥哥想吃随时吩咐就行!”
其余诸人笑嘻嘻的看着他俩,对于他们来说,最不缺的就是银子,看中什么买就是了,一个厨子而已。
王登库咽下口中的熊掌,端起茶水品了一口道:“老弟的心意哥哥领了,这事我看还是免了吧,人家状元楼指着这道名菜招徕客人呢,买了这个厨子等于砸了人家的招牌,断人财路这事咱们不能干。”
打横坐着的靳良玉比王登库小几岁,他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放下杯子笑道:“王老哥,这话可不像你说的啊,人家大同府美仙院的当红头牌不是被老哥给买下来了吗?那可是个十六岁的清倌人,那时候你可不管是不是人家美仙院的摇钱树了,硬生生花了一万两银子啊,这会又讲究开了,保不齐有啥事俺们不知道呢!”
众人都哈哈大笑起来,王登库一辈子最爱美食měinǚ,尤其是měinǚ,只要看上了,不管是风尘中人还是良家女子,花多少钱也得买回来,五十多岁的人了,侍妾居然有二十多个,也不知他这把老骨头怎么禁受得住。
王登库见众réndà笑,丝毫不以为意,反而得意的笑道:“你懂个甚,男人这辈子要是没找过几十个绝色女子,那岂不是白活了,赚了这么多银子,不去享受,那和土坷垃有啥两样?小靳你最抠门,家资百万,找个女人还得偷偷摸摸去暗门子,也不怕人家笑话!”
靳良玉顿时一脸窘状,他本姓张,家里世代为农,家中兄弟五个,平日里饭都吃不饱,十几岁时进入一家商行当伙计,因为聪明伶俐,吃苦耐劳,很讨东家的喜欢,过了几年主家把女儿许给了他,东家就这一个孩子,所以唯一的要求就是让他入赘,这在那个世代是很难接受的,因为生的孩子要跟女家姓,如果入赘会被街坊邻居戳脊梁骨,家里人也会跟着蒙羞,但靳良玉却不想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不顾家人的强烈反对,毅然选择入赘,为此他父亲到衙门和他断绝了关系,他也跟了东家的靳姓。
靳良玉入赘之后接手了靳家的生意,凭借着灵活的头脑,敏锐的眼光,几年功夫便将原本的生意打理的有声有色,后来他涉足茶叶生意,亲自带着驮马载着茶叶深入大草原,回程时带回交换来的马匹羊群以及牛皮等物资,转手卖给内地客商,这一趟来回就赚了几千两银子,也探出了一条黄金之路,靳家也从一个小康之家一步踏入中等商人的圈子,后来一个偶然机会结识了范永斗等另外其人,经过数次互相交易后,发觉彼此投契,于是互通有无,扩大了经营范围和规模,经过数年的积累,此时的靳良玉已堪称富豪了。
虽然有了花不完的银子,但靳良玉却是一直对他的丈人一家敬爱有加,他和靳家xiaojie生了一子一女,女儿嫁给了在座的另一位富商田生兰的次子,十六岁的儿子正跟着他学做生意,老丈人嫌子嗣太少,要他纳妾再生,靳良玉坚决不肯,他到现在还把妻子称为xiaojie,他永远忘不了老丈人家的恩情,一个xiaojie能嫁给他这个穷小子,才让他有了今天这么好的日子。
他亲家田生兰咳嗽一声开口道:“人和人是不一样的,王老哥你还是说说为啥不要这个厨子吧,这里面有啥门道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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