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日军元气大伤,此刻迫于他的严命,不得不狼哭鬼嚎地投入了对狼群的反冲击……
音乐会 29(9)
简单一点说吧,这一夜,因把狼群看成人而出现了可怕幻觉的河原信行逼迫中路日军对狼群发起了一次又一次疯狂反击,而看上去下定决心誓死与日军最后一拼的狼群也向他们发起了同样多次的凶猛反攻;狼群每次越过我和松下浩二藏身的岩洞冲向大山坡高处,向分界岭败退回去的日军中就马上会响起一片凄厉恐怖的哭喊,它们和狼群奔走的沉重蹄音混杂在一起,连山上山下的枪声也被淹没了。但是转瞬之间,日军的枪声又自上而下刮风般地响起来,淹没了所有的狼嗥和人哭,狼群则被它们从大山坡上一直赶到坡下林子里。跟在狼群后面的是大声哭嚎着的日军,他们疯子一样冲下去,脚步声如同狼的蹄音一样杂乱沉重,接着又是狼群冲了上来,把他们重新狼哭鬼嚎地赶回到分界岭上去……天麻麻亮时,狼群和日本人才似乎耗尽了自己的精力,整个战场上,突然地、意外地沉寂下来!
我一定要跟你说一说我的感受……我告诉过你,若不是这场大战在我藏身的山洞外惊天动地地打响,我和松下浩二已经死了……它在垂死之际惊动了我的心,让我不得不被动地听着、感受着洞外的厮杀,在枪炮声、狼群的蹄音和日本人山摇动地的脚步声中,在人和狼的惨叫里,一次次死去活来。妨碍了我们死的还有那如同大雨将至时充满天地的水汽一般浓重沉闷的血腥气,大雾一样涌进洞内,填满你的鼻孔和喉咙,窒息你的呼吸,让你活不了又无法死……于是,我和松下浩二不但没有死成,反倒一点点地明白了洞外发生的事情:我们一直盼望的枪声响了,狼群却没有随枪声离去;秋叔叔没有赶来救我们,来的是日本人,是他们和狼群正在洞外进行一场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大血战!
我也有必要对你说一说我在这场大血战中的立场,我的情感……是洞外的狼群把我和松下浩二推向了死亡,可是刚明白是日本人而不是游击队与狼群在洞外展开了这场大血战,我的心就向着狼群这一方了。在日本人和狼之间,我更恨的是日本人!只要听到是狼群向日本人发起攻击,我的心就兴奋,就觉得解恨、痛快;而当明白是日本人将狼群打退下来,我的心就悲痛而愤怒……啊,即使它们是狼,也是中国的狼,蹄下踏的也是中国的土地,日本人脚下践踏的却是别人的国土!就是从狼的角度想事情,日本人也是侵略者,狼群才是这里的主人,此刻它们也是在为保卫自己的土地、自己的家园而战,不惜流尽最后一滴血……我和松下浩二当然不能直接参加战斗,可是直到今日,我仍然不认为自己置身在这场血战之外……不,我以自己特殊的方式置身于这场大战之中,经历并且承受了它的全部惨烈、悲壮与苦痛!
第三天……是的,第三天天亮前,狼群的攻击已全部停止。它们作为一个整体拼尽了全力,也没能战胜侵略者,却给了对手一个极意外的、损失惨重的令其十分难堪的打击。被狼群夜间的攻击和日军的大批惨死激怒而彻底发了狂的河原信行不但没有停止战争,反倒下令所有三路日军对这片山林内残余的狼——他现在像恨人一样对这里的每一条狼都恨入骨髓——进行一场比前两天规模更大、具有最后灭绝性质的“围剿”……于是太阳还没升起,这片沉寂了不大一会儿的山林间枪炮声又轰鸣起来,日军重新进入狼谷,对逃匿到下面林子和沟谷里的残余的狼展开最后的搜索性攻击……令河原吃惊和愈发恼怒的是这场围剿战竟又激烈地进行了整整一天,虽然狼群作为一个整体已不存在,现在投入抵抗的只是侥幸活下来的一小群一小群的狼甚至单个的狼,它们仍对侵略者进行了不屈不挠的抵抗,给每一路日军带来了不小的伤亡!
这最后一天的黎明,战场上突然沉寂下来,我就明白我心所系的狼群失败了,我听不到它们再次从山下向山上发起攻击的蹄音了,我听到的是另一种声音,杂乱,沉重,迟缓……这是日本兵笨重的军靴踩在洞外土地上的声响,他们从山坡上大批移动下来,接近了我和松下浩二所在的洞口,并在那儿停住了……我的垂死的心忽然警醒起来,我意识到洞内除了我之外还躺着另外一个人,他也像我一样醒着,睁大眼睛紧张地谛听着洞外的动静!我的心轻微地一惊:狼群一直没有发现我们藏身的山洞,现在它就要被日本人发现了!
啊,这个黎明到来以前,我已经习惯了和松下浩二一起死,此刻却又想到我和他的处境就要发生的不同变化——松下浩二是一个日本人!现在走到这个洞口外的也是日本人!他不是一直渴望回日本去见他的秀子姐姐吗?他不是为自己被狼群困死在这个山洞里内心充满忧伤吗?现在日本人来了,如果他愿意,他的这个愿望就有可能实现,刚刚消灭了狼群的日本人会帮他实现的……不,就是日本人发现不了藏在荆棘丛后面的山洞,松下浩二也可以让他们知道这个山洞和他自己的存在!我的短枪就放在我们俩的身体中间,只要他生命中还残存着一点儿气力,足以伸手抓到这把枪,扣响扳机,就行了!
这一刻我的头脑清醒得可怕:我不能肯定松下浩二会那样做,可也不敢相信他绝对不会!我现在就是再想把短枪挪个地方,也没有力量了……但我不想死前再被日本人抓到,做他们的俘虏!我要死,在他们发现这个山洞以前就死!
我伸手摸索放在自己头枕边的手榴弹……我摸到了,闭上眼睛,拉响了它……接着,我就死了!
音乐会 30(1)
战争并没有结束。虽说狼谷内已没有一个大的或较大的狼群存在,河原信行仍然余怒不息,他命令日军再在狼谷全境对残余的狼进行一场梳篦式的“大扫荡”,将这条山谷踏平,将最后一条狼找出来杀死!他要让日军撤走之后,狼谷内再没有一条活着的狼!他的命令被执行,四千名日军在其后两天里,气势汹汹地走进每一片山林,每一条沟壑,搜索、杀死所有的狼。为了将那些被打散后藏匿起来的狼驱赶出来,日本人使用了喷火器和燃烧弹,大面积焚毁森林。一条长达十几公里的狼谷,从谷口到谷尾,山上山下,大火熊熊,浓烟冲天。血战之余逃进山林的狼不是被活活烧死,就是在冲出火海时被日军枪杀。直到第二天深夜,这场大杀戮还没有完全停止。河原信行立于分界岭上,望着谷内的冲天火光,耳边缭绕着最后一批狼被杀死前的哀号,脸上终于现出一点儿冰冷的笑容。此时他终于相信自己战胜了狼群这个可怕的对手,从此狼谷就不再是狼谷,它已经变成了一条没有一声狼嗥的死谷,游击队再也没法利用它了!
河原信行此时已不相信游击队还在谷内。与狼群的大血战激烈进行的第二天夜里,他就接到报告说一支游击队突破了东南方分界岭上的日军封锁线,逃出了狼谷。一向刚愎的河原认为这就是秋雨豪的游击队 ( 你可能想到了,这其实只是终于找到机会突围的汪支队 ),被他大举“剿灭”狼群的行动逼出了狼谷。这时消灭狼群仍是他的首要目标,河原严令部署在狼谷外围的四千名日军加强警戒,不放一名游击队员逃出去。现在不同了,狼群已被消灭,狼谷不再能庇护游击队,他就要实施他的第二步计划了。这一新计划是:让狼谷内的四千日军回师狼谷之外,用刚刚对付过残余狼群的办法,对逃出狼谷却没有逃出狼谷外围日军封锁圈的游击队进行一场新的梳篦式的“大扫荡”。他的兵力如此庞大,先前有意留给游击队的生存空间又十分有限,说到最后,他甚至也不怕游击队突破封锁圈逃出去 ( 没有了狼谷,他不相信秋雨豪还愿意回来 ),既如此他还有什么理由不相信自己不久就会“剿灭”格节游击队——虽说这算不上什么大功,但毕竟是一项值得炫耀一下的成就,它说不定就能成为他高升的台阶!
第二天早上,狼谷内最后一声枪响归于寂灭,这种愉快的情绪还在河原心里保持着。实施第二步计划之前,他让各路日军用半天时间打扫战场,从遍地狼尸中找回一具具日本兵的残尸,然后伐倒大树,架起火堆,就地化为骨灰,装进一个个蒙着白布的坛子,一车车运回格节、佳木斯、日本……不要小瞧日军的损失。据我所知,北满抗联历史上,战果最大的一次战斗是赵尚志1936年12月于黑龙江海伦、通北进行的冰趟子伏击战,共击毙日军三百余人,而这场在抗联史书上没有记载的人狼大战,日军的伤亡总数竟高达三百八十名。事后算起来,如果狼谷里当时有狼一千余条,那么平均三条狼就咬死或重伤了一个日本兵!
河原信行对死伤的大批日本兵毫不介意。在《 阵中日记 》里,他只简略地记载了日本兵伤亡的数目和他接下来准备做的事。河原自以为聪明绝顶,却至少有两件事是他完全没有想到的:第一,虽经四千日军反复搜索,仍没能发现游击队的任何一座密营 ( 包括汪支队已撤出的密营 ),他以为秋雨豪的队伍已离开了狼谷,其实秋雨豪和秋支队仍在谷内;第二,他虽然对下一步计划的成功踌躇满志,但这个计划却注定要被中止了:由于日苏关系骤然趋紧,关东军与苏联红军在中苏边境地区爆发一场大战看来已不可避免,关东军司令部急令滞留在格节战场上的日军一一○五师团第三旅团星夜返回乌苏里江西岸的密山一线。佳木斯日军司令田圆直木也来了命令,要他先前增援给中井弘一的三千名日军火速撤回,于佳木斯——密山之间组织二线防御。一天之内,六千多名日军主力离开了格节,狼谷外围的日军封锁圈自动瓦解,河原手中只剩下中井弘一开战之初率领的那一千多名日军。由于这时汪支队已在格节城外连续袭击了两个日本警察所,河原终于明白尽管他已消灭了狼群,但想在近期“肃清”甚至赶走格节游击队,都不再可能。河原在日军主力撤出的当天黄昏也率剩余的日军撤出了狼谷。没有了狼群也没有了游击队,再留在这条山谷里对他已没有意义。对此种结局失望和愤怒至极的河原在自己的《 阵中日记 》中写道:“不是我而是整个日本关东军,失去了开战以来消灭格节游击队的最佳时机。” 。。
音乐会 30(2)
这是日军撤走后的第一个黎明。苏醒后的我依旧一动不动地躺着,游丝一样浮上脑际的头一个意念竟是深深的惊愕!惊愕自己没有死,两天前我只在想象中完成了自杀,其实什么也没做成;惊愕松下浩二竟没有让日本人发现这个山洞,把自己从这个山洞救出去!
我的意识一点点清晰……松下浩二没那么做,要不就是他也像我一样没了气力 ( 不过这一点我不敢确信 ),要不就是有意想让我躲过一场大难……他却为此失去了逃生的机会……失去了这个机会,他也许就只能和我一起死亡……
我激动了,可我连承受激动的力量也没有了……进入弥留状态后我就一直抓着他的一只手,没有丢开……这一刻,我能做的也只是在想象中用更大的力量握紧他的手……
再睁开眼时我已在秋叔叔的怀抱里了……我好久都没认出他是谁,也没认出站在他身边、手中举着明晃晃的火把、将我围在中心的那些人是谁 ( 其中就有赵阿姨和小玉 )。可我心里却明白这都是我的亲人,他们终于赶来救我和松下浩二了;我还看见了,这个半蹲在地上、将我紧紧搂在怀里的亲人 ( 秋叔叔 ) 正在大声地哽咽,终于放声大哭……我听不到他的哭声,可我觉得自己听见了……这时候,他身边的人也一个个泪落如雨!
啊,自从我走进游击队,除了狼谷谷口之战那天黄昏,为了秋姑和其他被俘队员的惨死,秋叔叔放声恸哭过一次,我看到他大声哭泣就是这一次了……这个黎明,感觉到狼谷内外已没有了最后一个敌人,秋叔叔终于走出了被困三十八天的岩洞!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带人走过苇滩,涉过溪水,直奔我和松下浩二藏身的山洞……我觉得,这时无论是他还是别人,没有谁会想到我还活着……走进山洞之前、想象着自己只能看到一个死去多日的我时他没有哭,在长期被围困的日子里,为我的死和就要到来的全军覆灭一直处于疯狂边缘的秋叔叔没有哭,可是这一刻,发现我还没有死,秋叔叔却止不住自己内心的悲伤,放声大哭!
秋叔叔为我受的罪哭,为他当初犯了那个将我和俘虏单独放在这个山洞里的错误哭,也为我居然奇迹般地活下来了恸哭!秋叔叔还是为他一个多月来在二十八号密营里饱受的熬煎、痛苦、愧疚、悔恨而哭,为自己的疯狂和自我折磨而哭。那些日子里,他曾几度要冲出洞与狼群同归于尽,是他对游击队的责任让他活了下来,活下来的他却看到我依然活着。巨大的意外引来了巨大的欢欣,巨大的欢欣又带来了压抑不住的悲伤,秋叔叔不能不哭!
秋叔叔非常可能也是为这个黎明他看到的狼谷内的战场景象而哭……那个黎明……秋叔叔在一片沉寂中走出二十八号密营,向晨曦初现的狼谷内一望,立马就石像一般僵立在那儿!从这一刻起,他觉得自己不是从死地回到了人间,而是走进了一个血淋淋而又寂然无声恐怖到极点的地狱!
山上山下,坡上谷底,狼尸横七竖八,叠相枕藉,密密层层……这样说并不准确,应当说一眼望去,到处都是狼:坡上是狼,谷里是狼,溪水里也是狼,空中还是狼……我的意思是说,在那些依然被一丛丛残余火光映亮的林间,每一棵树上,从最下端的枝杈到最高处的梢尖,无处不悬着狼的残肢断肠……它们林林总总、长长短短地挂在那儿,有些还在烈火烤炙下咝咝啦啦作响,急雨般往下滴着血水…… 电子书 分享网站
音乐会 30(3)
静寂。除了零星的噼啪作响的野火,广大的狼谷内一片沉寂,整个世界一片沉寂,树梢儿一动也不动。没有狼嗥,没有鸟叫,甚至没有一声虫鸣,什么也没有……有的只是灰白色的雾,这儿一团那儿一块地横在山林沟谷间,却也像是凝固了,它们遮没了一部分战场景象,又将另一部分血淋淋地显露出来……在巨大的寂静里,一切都是恐怖的,连这些一动不动的、仿佛不是雾气的雾气也是恐怖的!
秋叔叔很快就从最初的震骇中清醒。透过眼前这幅血淋淋的地狱景象,他至少明白了两件事:第一,为了彻底“剿灭”格节游击队,日本人彻底灭绝了狼群,他们以这种令人难以置信的手段让游击队失去了狼谷;第二,日本人不但杀光了狼谷内所有的狼,还用它们的尸骨、用这样一幅地狱般的惨景大声向游击队发出了威胁:我们能杀尽中国的狼,就能这样杀尽坚持与日本人为敌的中国人!
六十多年过去了,今天我在这里、在我家里对你说,秋叔叔那个黎明也是为了被日本人杀戮殆尽的狼群大哭……不管别人是否相信……狼群差一点儿让我们全军覆灭,可在与日寇长期苦战的日子里,甚至在我们被逼无路不得不退入狼谷的时候,它们客观上都是站在我们一边、庇护着我们的。没有狼谷和狼群,日本人也许早将我们一网打尽。可是现在没有狼群了,日本人将它们消灭了,我们失去的不是一群狼,而是同盟者和朋友,是狼谷这块国土的最坚定最英勇的守卫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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