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孤城缓缓起身,静静看着闭目而憩的帝王,片刻之后,双袖垂拢,一揖及地。“。。。谢父亲。”
殿门慢慢关上了。
景帝合目靠在椅背上,神色安详而沉默,殿外雨声潺潺,衬得空阔的大殿中,格外寂静。
“惜阁,我们的儿子,很好。。。”
八十四。 恨嗔痴 。。。
雨打芭蕉。
茶香袅袅,氤氲蒸升的水气当中,男人的面容看得不甚清楚,唯一双修斜的墨染长眉与乌沉沉的发丝,才在灯光下泛着黑金也似的光。
一连几日断断续续的雨,时而大,时而小,有如注的雨水从飞檐琉瓦上滑落,已经发黄的芭蕉叶子被雨水滴打着,下面偶尔有一两只禽鸟在蜷伏着避雨。
楚凇扬手里捧着一叠单子,坐在男人下首的一张太师椅上,细细汇报着堂中各项事体。除此之外,四周并无任何其他的响动,唯闻外面一点淅沥有序的湿润雨声。
墙角放着几盏约有一人高的罩灯,将阁里映得通亮,罩纱上的图案被灯火投出,水墨云海,千山纵横,就都统统化做了墙上一丝模糊至极的薄影。
楚凇扬放下手中的单子,揣进袖中,然后拿出一小叠章折,递与男人阅看。
茶香馨涩,楚凇扬垂目静静品茗,不期然,目光就无意中落到了一角雪白的袍摆下,一点珠晕生辉的所在之间。
那人常服下的翘头踏云履被暗色的银线拥着,聚出简洁的图案,一圈细碎的珍珠围绕在鞋帮上,然后在鞋尖翘拔的顶端处,缀着一颗明珠,灯光下,熠熠辉然。
良久,男人将已看完的东西放在旁边的桌几上,既而就说了这些需要他定夺的事务的各自处办方法,楚凇扬一面听,一面一一应着,在心中清楚记下。
外面的雨声似是小了些许,又过了一时,叶孤城用右手将已经温下来的茶水拿起,慢慢喝着,另一只手,则搭在膝头一只懒洋洋蜷睡着的白貂身上,微微抚摩着那丝缎一般水滑的毛皮,袖摆内隐约露出的冰白手掌间,一枚通体雪白的玉指环,莹润似水。
黑色的长发如泼墨般垂在身后,叶孤城面上一如既往地仿佛蒙了薄薄一层轻霜般地端峻,再开口时,声音也是低厚而醇冽的。
“你将皇后亲笔信交与父亲一事,莫让酆熙知晓。”
这一句情绪平淡的话语在阁内环绕不去,楚凇扬执着茶盏的手顿了一瞬,再起身时,已拢了双手,端袖告罪的模样。“凇扬擅自而行,请爷责罚。”
茶香将散的轻雾间,叶孤城玉冠下长发流泻沉沉,面上冰也似的肌理仿佛在烛火下被静静消溶其中,眼内一点寂然的光润冥冥渲漫,寒若星垂。
“皇后毕竟是酆熙生母,她若知晓此事,必然伤心。”叶孤城缓缓轻抚着白貂头顶,淡然道。楚凇扬双袖垂地,声音沉沉:“凇扬随同爷身边几载,朝廷之上份属君臣,天一堂中又为主从。。。自古主忧臣辱,主辱臣死,凇扬虽不才,亦知若有人危及主君,则断不能容。”
眸中划过一丝歉然,“天地君亲师,‘君’毕竟尚在‘亲’前。。。只是凇扬此行,虽无愧旁人,却。。。终究愧对公主。”
叶孤城放下茶盏,“知此事与你有关者,唯父亲及你与孤三人,你切不可向酆熙提起。”
窗外雨声又急。
“姻缘牵系,实属难得。。。你二人夫妇和睦,方是正理。”
几名内监撑着伞,雨水打在伞面上,又顺着伞沿往下滴成一线水柱。
瑞王的靴面已染上水渍,几株古树栽在西面的殿外,在往日的夏季时,总是叶荫繁密,引得鸟雀啁啾不已。而此时,却早已在深秋的凄雨中零落凋敝了枝叶,再不剩半分风致。
雨声沙沙地响着,整个荣和宫都仿佛浸在一片阴冷和潮湿当中,瑞王进了殿内,靴底的水渍留在地上,呈现出一路残缺的脚印。
殿内暗色沉沉,半透明的软烟纱帷铺天垂地,空荡荡的大殿之中,各色的摆设陈列皆是已往的贵器珍物,大多为无价之宝,因此殿中虽只是点了一两盏宫灯,却在珠光宝辉的映照下,还不算显得太过暗沉。
“本宫虽日后再不得出荣和殿一步,但你父皇总还念及一点情分,这宫中的一应东西,并不曾命人收回。”
长阑帷窗下,皇后坐在一张软藤榻间,身上没有穿戴着素日里雍容华贵的凤服,只有一袭柔青色的锦缎长裙曳在冰冷的地面上,配着蜜色夹衫。头发梳成简单的式样,一两根玉质发簪插在髻中,额间,贴一枚梨瓣形的花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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