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缓缓坐下,怔了一阵,这才将刚刚在景帝那处知道的消息告诉了两个侄女。两名少女一听,都登时呆住了,万万没想到事情竟会如此,就听长公主涩声道:“黎儿自小就没有离开过京都,眼下却要嫁去元蒙,可怎么是好!”
此时宁栎黎正端着煮好的香茶进来,听得长公主的话,手里端着的漆盘‘哐啷’一声,就重重跌在了地上,上面搁着的茶壶和茶碗都摔得粉碎,淡棕色的茶汁洒了一地,其中又有许多溅在了宁栎黎娇湖白绣菊花百洒褶裙的裙裾上。那茶水滚烫,宁栎黎却仿佛浑然不觉的模样,只怔怔地呆站在门口处,直愣了片刻,双目中才瞬间浮现出了庞大不可言说的震惊和痛极的神色,声音微带嘶哑,喃喃道:“。。。母亲?!”
长公主见她如此,心中又惊又痛,快步趋至女儿面前,急声道:“我儿,可是烫到了哪里?”说着,就要去撩开她的裙子查看。
宁栎黎突然一把抓住长公主的手,整个人就如同坠下云端,仿佛刚才听见的话都不是真的,只痴痴问道:“。。。母亲,方才的话,都是真的吗。。。”
长公主见她神色间都是怔怔的了,不由得心痛无已,忙用手拍着女儿的脸颊,急声唤道:“我儿醒转!莫要吓到为娘!”
宁栎黎的面孔上完全失了血色,全身如堕冰窟,只觉手足冰冷,愣了一时之后,突然间猛地尖声道:“母亲!是真的吗?!”声音凄厉而破碎,如同摧心剜肝一般。
长公主闻言,心底惊痛难当,再也忍耐不住,瞬时间自眼角滚下泪来,一把抱住女儿,悲声道:“我的好黎儿,别怕。。。娘和你一起去,决不让你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咱们娘儿俩在一处,总在一处的。。。”
泪水一滴一滴地从面颊上滑落下来,无声地落在衣襟间,宁栎黎看不着,听不见,只在脑中翻来覆去地想着一件事:她要嫁人了,却不是他!不是他!
所有的酸楚瞬间几乎要从胸膛中涌出,宁栎黎死命用右手捂住嘴,不让自己发出声来,只任凭眼泪汹涌而出,斜斜从眼角滑落下去。。。长公主见女儿这般形容,想起她居然和自己当年的遭遇如出一辙,不禁心痛无已,只泣声道:“傻孩子,你哭出来,哭出来就好了。。。娘知道你难受,太子他。。。太子他终究还是和你。。。没有缘分。。。没有缘分。。。”旁边苓福和仙仪见此情境也不由得心酸,叫了声‘表姐’,也陪着一起落泪。
宁栎黎用力捂着嘴,无声地哽咽,心肝腑脏仿佛都被人狠狠扯了出来,疼痛得无法遏止,泪水滚滚而下,大滴大滴的泪珠烫得眼窝发疼,滴落在衣物上,转瞬间便无声地湮没进了花绣锦簇当中。。。
她完全失去了做梦的权利!甚至连默默在他身边看着他的资格,都已经即将失去!
漫漫几载的春、夏、秋、冬,横亘四季朝夕、无数个日日夜夜的惦念和牵系,就这样,被生生地斩断!
心中巨大的苦楚与凄痛似乎就像是刀锋一般,狠狠刮刺着心脏,让心口几乎要滴出血来,就像是全身的力气都被一丝一丝地抽空,双腿已然支撑不住全身的重量。。。宁栎黎紧紧捂住自己的唇,身体缓缓下滑,软绵绵地委然坐在地上。不远处的屏风上绣着美丽的图案,那样骄傲而清冷的凤凰,静静立在梧桐树上,羽翅绚灿,毛翎辉煌,正目光平静地看着她。
宁栎黎掩面,终于失声痛哭。
番外。 但得昔年花开早 。。。
天色阴沉如铅,乌云薄薄一层压在空中,见不到一丁点儿阳光。
大殿中排列着两班正等着上朝的文武百官,昨天晚上刚下了一场不小的雪,眼下外面干冷干冷地,还有着风,不时且零星夹杂着些许雪花,飘飘落落地在冷风中打着旋儿,凉飕飕地直往大殿里灌。众人不觉就有些冷,但又没人敢呵手跺脚地动一动身子来取暖,只将一双手缩进朝服宽大的袖子里,多少汲取一丝暖意。
上朝的时辰已经过去了一些,一道道或长或短的冰凌冻结在飞檐下方,晶莹剔透,如同玉柱一般。众人等得心焦,一双双眼睛直看着记时用的蟠龙金漏方向,明明已经过了朝会的时辰,却不见皇帝到来,也没有内侍过来通知今日罢朝。但那年轻的帝王积威甚深,众人虽心中猜测,面上却不敢有丝毫不满,空旷的大殿当中保持着鸦雀无声的状况,只偶尔听见一点衣料悉索的轻微摩擦声。
又过了一刻多钟,姗姗来迟的皇帝终于现身,身穿明黄正服,在内侍的随同下缓步走上了丹墀,琥珀色的凤目朝下方扫了一遍,这才端然坐在了龙椅上。
司礼的内监拖着长长的声调,上前一步,手里执着拂尘:“有事早奏,无事退朝……”
叶玄端坐在金銮殿上,目光冷淡地俯视着殿下的文武百官,听着众人奏上的一件件或大或小的事情,面上的神情还是冷正而严肃的,但一腔思绪,却已经逐渐飞到了别处。
叶玄想起今天早上当贴身的内侍在外面压低了声音,提醒自己已经到了应该起身梳洗,准备上朝的时辰时,他还在搂着怀里的人,温言细语地说着一些连自己现在想起来,都觉得蠢透了的情话,不禁面上就微微现出了一点类似于赧然的神色,好在相隔极远,下方的大臣们倒也没有发现什么异样。而也只有在这一瞬,他才不是刚刚威严端重的帝王,而只是一个陷入了情网的普通青年罢了。
想起小时候也曾在书上看过君王为美色废政误国,如周幽王为搏褒姒一笑,烽火戏诸候,唐皇只因杨妃喜吃鲜荔枝,就命人快马运来,累死人马无数这样的旧事,当时只觉得好笑,但如今自己身临其境,才知道那些帝王原来并不是傻瓜,他自己也不是多么聪明,他和他们其实都没有太大的不同,为了那一刻被紧紧拥在怀里的男子,天下间,有什么事情是他不可以去做的呢?
自此君王不早朝。。。年轻的皇帝想着,忽然就记起昨夜怀里的那具衣衫半褪的男性躯体。那人肤色润白,四肢修长而匀称,腰身劲瘦,体态韧颀,一头青丝如同湖水一般流淌在床榻上,明明满心不愿,却还是被他强硬地箍抱在怀中,肆意轻薄温存,如果不是自己不想强迫对方,生怕当真坏了两人之间自幼的情分,想必自己早已是忍耐不住,将这渴望多年的男子真正占有在怀。。。很奇怪,小时候起居常常在一处,那人坦 裸的模样也不是没有见过,但现在时隔多年后再瞧见,心头就顿时是火热一片的了,目光几乎粘在上头,挪也挪不开,直想把眼前人死死搂进怀里,恣意放肆一番才好。。。
皇帝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时候下了朝,只知一味朝着寝宫方向快步走去,将后头跟着的一群内侍不耐烦地远远赶开,自己轻车熟路地径直往殿内中走,留□后一路伏跪着的宫人。
刚进到了里面,脚步就不禁放得缓了。
帘外有白梅冷冷,重重锦帘一道道轻挽,玉屏流光,珠帐半垂,一架飞海紫榴萏熏炉里燃着香末儿,内中的点犀香似乎是已经烧得尽了,只余一缕暗香还兜兜转转地笼在空气当中,袅烟轻絮一般,淡得近乎就快闻不到了。
那人就站在熏炉前,手里执着一把玉匙,正往炉内均匀地洒上香末儿,腰身笔挺,长长的袖子半垂在地面上,顺滑的长发间淌着乌沉沉的光华,蜿蜒流泻在背后。
年轻的皇帝目光定定地瞧着男子,一种异样的情绪使他不愿意惊扰此刻如同画卷一般的宁谧气氛,但那人却已经发现了他,手上的玉匙就不由得似乎是顿了一顿,然后就一股脑儿地将匙里的香末儿都尽数撒进炉里,垂袖立着不动了,脸上的神色也是淡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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