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动也不动的呆坐着,没有回忆,也没有冥想,在一段长时间里,她脑中都是空白一片。直到老林的媳妇带着扫帚水桶进来。
经过一番清扫,床上重新铺上被单,桌子椅子被抹拭干净,前后窗子大开,放进了一屋子清新的空气,这小屋彷佛又充满了生气。老林的媳妇走了之后,她浴在窗口射进的阳光中,怔怔的望着墙上贴的一张她以前的画,是张山林的雨景,雨雾迷蒙的暗灰色的背景,歪斜挣扎的树木。她还记得作画那天的情景,窗外风雨凄迷,她支着画架,坐在窗口画这张画,其轩站在她身后观赏,她画着那些在风中摇摆的树木时,曾说:“这树就像我们的感情,充满了困苦的挣扎!”
大概是这感情方面的比喻,使这张画面上布满了过分夸张的暗灰色。
那块木板上堆积的书本,已被老林的媳妇排成了一排,她拿起最上面的一本,刚刚翻开,就落下了一张纸,纸上是其轩的字迹,纵横、零乱、潦草的涂着几句话: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
这纸上的字大概是她离开后他写的。翻过纸的背面,她看到成千成万的字,纵纵横横,大大小小,重重叠叠,反反复覆,都是相同的两个字,字的下面都有大大的惊叹号:“如苹!如苹!如苹!如苹!如苹!……”
她一把握紧这张纸,让它在掌心中绉缩起来,她自己的心也跟着绉缩。泪珠终于从她的面颊上滚落。她站起身来,走到床边去,平躺在床上,让泪水沿着眼角向下滑,轻轻的吐出一声低唤:“其轩!”
第一次认识其轩是在她的画展里,一次颇为成功的画展,一半凭她的技朮,一半凭她的人缘,那次画展卖掉了许多,画展使她那多年来寥落而寂寞的情怀,得到了个舒展的机会。就在她这种愉快的心情里,其轩撞了过来,一个漂亮而黝黑的大孩子,含笑的站在她的面前。
“李小姐,让我自我介绍,我叫叶其轩,是××报的实习记者,专门采访文教消息。”
“喔,叶先生,请坐。”
那漂亮的大孩子坐了下来,还不脱稚气,微微带着点儿羞涩,喘了一大口气说:“我刚刚看了一圈,李小姐,您画得真好。”
“那里,您过奖了。”
“我最喜欢您那张雨港暮色,美极了,苍凉极了,动人极了!我想把它照下来,送到报上去登一下,但是室内光线不大对头。”
她欣赏的看着这个年轻的孩子,他的眼力不错,居然从这么多张画里一眼挑出她最成功的一张来,她审视着他光洁的下巴和未扣扣子的衬衫领子,微笑的说:“叶先生刚毕业没多久吧!”
“是的,今年才大学毕业!”他说,脸有些发红。“你怎么看得出来的?”
“你那么年轻!”如苹说。
年轻,是的,年轻真不错,前面可以有一大段的人生去奋斗。刚刚从大学毕业,这是狂热而充满幻想的时候,自己大学毕业时又何尝不如此!但是,一眨眼间,幻想破灭了,美梦消失了,留下的就只有空虚和落寞,想着这些,她就忘了面前的大孩子,而目光朦胧的透视着窗外。直到其轩的一声轻咳,她才猛悟过来,为自己的失态而抱歉的笑笑,她发现这男孩子的眼睛里有着困惑。正巧另一个熟朋友来参观画展,她只得拋下了其轩去应酬那位朋友。等她把那位朋友送走了再折回来,她发现其轩依然抱着手臂,困惑的坐在那儿。她半开玩笑的笑笑说:“怎么,叶先生,在想什么吗?”
“哦!”其轩一惊,抬起了头来,一抹羞涩掠过了他的眼睛,他吞吞吐吐的说:“我想,我想,我想买您一张画!”
“哦?”这完全出于意外,她疑惑的说:“那一张?”
“就是那张雨港暮色!”
如苹愣了愣,那是一张她不准备卖的画,那张画面中的情调颇像她的心境,漠漠无边的细雨像她漠漠无边的轻愁,迷迷离离的暮色像她迷迷离离的未来,那茫茫水雾和点点风帆都象征着她的空虚,盛载着她的落寞。为了不想卖这张画,她标上了“五千元”的价格,她估计没人会愿意用五千元买一张色调暗淡的画。而现在,这个年轻的孩子竟要买,他花得起五千元?买这张画又有什么意思呢?她犹豫着没有开口,其轩已经不安的说:“我不大知道买画的手续,是不是付现款?现在付还是以后付?……”
“这样吧,”如苹匆匆的说,“我给你一个地址,画展结束后请到我家取画。”她写下地址给他。
“钱呢?”
“你带来吧!”她说着,匆匆走开去招待另外几个熟人,其轩也离开了画廊。这样,当画展结束之后,他真的带了钱来了。那是个晚上,他被带进她那小巧精致的客厅。她以半诧异半迷茫的心情接待了他,她想劝他放弃那张画,但是,他说:“我喜欢它,真的。我出身豪富的家庭,在家中,我几乎是予取予求的,用各种乱七八糟的方式,我花掉了许多的钱,买你这张画,该是我最正派的一笔支出了。”她笑了。她喜欢这个爽朗明快的孩子。
“你的说法,好象你是个很会随便花钱的坏孩子!”
他看了她一眼,眼光有点特别。然后,他用手托着下巴,用一对微带几分野性的眼睛大胆的直视着她,问:“请原谅我问一个不大礼貌的问题,李小姐,你今年几岁?”
“三十二。”她坦率的说。
“三十二?”他扬了一下眉。“你的外表看起来像二十五岁,你的口气听起来像五十二岁!李小姐,你总是喜欢在别人面前充大的吗?”
她又笑了。
“最起码,我比你大很多很多,你大概不超过二十二、三岁吧?”
“不!”他很快的说:“我今年二十八!”
她望望他,知道他在说谎,他不会超过二十五岁。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说谎。在他这样的年纪,总希望别人把他看得比实际年龄大,等他过了三十岁,又该希望别人把他看得比实际年龄小了。人是矛盾而复杂的动物。
“李小姐,”他望着壁上的一张旧照片说:“你有没有孩子?”
“没有。”她也望了那张照片一眼,那是她和她已逝世的丈夫的合影,丈夫死得太年轻,死于一次意外的车祸,带走了她的欢乐和应该有的幸福。将近五年以来,她始终未能从那个打击中振作起来,直到她又重拾画笔,才算勉强有了几分寄托。
“他很漂亮,”其轩望着那个男人说,丝毫没有想避免这个不愉快的话题。“怎么回事?他很年轻。”
“一次车祸。”她简单的说,她不想再谈这件事,她觉得面前这个男孩子有点太大胆。
“他把你的一半拖进坟墓里去了!”他突然说。
她吃了一惊,于是,她有些莫名其妙的愤怒。这年轻的孩子灼灼逼人的注视着她,在他那对聪明而漂亮的眼睛里,再也找不到前一次所带着的羞涩,这孩子身上有种危险的因素。
她挪开眼光,冷冷的说:“你未免交浅言深了!”
“我总是这样,”他忽然站起身子,把手中的杯子放在桌子上,意态寥落了起来,那份羞涩又升进他的眼睛中。“我总是想到什么说什么,不管该不该说,对不起,李小姐。我想我还是告辞吧!这儿是五千元,我能把那张画带走吗?”
看到他眼中骤然升起的怅惘和懊丧,她觉得有些于心不忍,他到底只是个二十几岁的大孩子,她为什么该对他无意的话生气呢?于是,她微笑着拍了拍沙发说:“不,再坐一坐!谈谈你的事!我这儿很少有朋友来,其实,我是很欢迎有人来谈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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