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条院中忙着准备小女公子入宫之时,夕雾少将心事满腹,神思恍惚但又觉得奇怪:“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心何以如此固执。相思既然如此其苦,则现在对方已经让步,‘守关者’已经‘睡熟’②,反正只要等候对方正式前来议婚好了,何必多忧呢?”他耐心等候,颇感痛苦,心情烦乱之极。云居雁也在想:“那天父亲悄悄地告我之言,如果成了事实,则夕雾势必把我完全忘却。”她不胜悲伤。这两人虽然由于乖运而互相背离,但毕竟是一对不可分离的恋人。至于内大臣呢,态度如此强硬,但对自己全无好处,心中不胜烦恼。他想:“如果中务亲王招了夕雾为婿,则我的女儿只得另行择人。如此夕雾实甚痛苦,而我们亦必被人耻笑。自然不免发生有伤体面之事。虽然十分秘密,但是家丑早巳外扬。想来想去,还不如设法调解,自动让步。”内大臣和夕雾,外表若无其事,而心中仇恨不解。突然向夕雾说亲,内大臣觉得不好意思;而郑重其事地迎接新婿,又恐外人取笑。因此他想等候适当机会,隐约向夕雾示意。
①本回与前回同年,写源氏三十九岁三月至十月之事。
②古歌:“我有秘密路,人皆不注目。但愿守关人,夜夜睡得熟。”见《古今和歌集》。
三月二十日是太君两周年忌辰,内大臣赴极乐寺墓地祭扫。诸公子全体随行,排场十分盛大,王侯公卿前来参与者甚多。夕雾中将也在其内,其装束之华丽,决不逊于他人。就相貌而言,此时青春十八,正值盛年,生得眉清目秀,十全其美。只是自从与内大臣结怨以来,每逢见面,必多顾忌。今天虽来参与,常怀戒备之心,态度十分冷静。内大臣对他则比往常更加注目。诵经礼忏所需供养之物,由源氏大臣从六条院派人送来。夕雾中将尤为诚恳,为外祖母经办种种供养。
天色向晚,大家淮备回家。此时群花零落,暮霭苍茫。内大臣回忆往事慨然吟咏,姿态其是潇洒。夕雾面对凄凉的暮景,悠然神往。旁人嚷着“天要下雨了”,但他如同不闻,依然耽于沉思。内大臣睹此情状,想是忍不住了,拉着夕雾的衣袖,对他言道:“你为何如此怪我?今天同来祭扫,请看太君面上,恕我往日之罪吧。我年已向晚,余命无多。若见弃于人,真乃遗恨无穷了!”夕雾闻言,不胜惶恐,答道:“小甥秉承外祖母遗志,本当仰仗舅父栽培,只因获罪末蒙原宥,故而未敢前来领教。”此时风雨大作,势甚凶猛。诸人争先恐后,纷纷散归。夕雾返家之后,独自寻思:“内大臣今天对我态度与往常不同,不知他心中有何打算。”他日夜思念云居雁,故凡她家之事,即使极小,亦甚关心。这天晚上他左思右想,直到天明。
想必是夕雾长年相思的报应吧:内大臣从前那种强硬态度,今已形迹全无,他变得很柔弱了。他想找个良好机会,不是有意做作的,却又适于迎接新婿的。时值四月上旬,庭中藤花盛开,景色之美,迥异寻常。坐视其空过盛期,岂不可惜。于是举行管弦之会。夕阳渐渐西沉,花色更增艳丽。内大臣便命柏木送信与夕雾,并叫他口头传言:“前日花阴晤谈,未得罄述衷曲。今日倘有余暇,极盼即刻光临。”信中有诗一首:“日暮紫藤花正美,春残何事不来寻?”①这封信系在一枝非常美丽的藤花上。夕雾终于等着了这一天,欢喜之极,心头乱跳。惶恐地作复:“暮色苍茫难辨识,如何折取紫藤花?”②对柏木说道:“抱歉得很,我很胆怯,写不好诗,请你替我修改吧。”柏木答道:“不必写诗,我陪你同去就是了。”夕雾说笑道:“你这种随从我不要!”便叫柏木拿了回信先回家去。
夕雾往见源氏大臣,将此事禀告,并将内大臣来信呈阅。源氏大臣看了信说道:“他招你去,一定是有意思的。如此主动求上门来,则过去违背太君遗志的不孝之罪也消解了。”他那骄矜之色,令人讨厌。夕雾答道:“不见得有意思吧。只因他家正殿旁边的紫藤花今年开得特别茂盛,此时又值闲居无事,故作管弦之会,招我去参加罢了。”源氏大臣说:“总之,他特地遣使来请,你应该即速前去。”他允许夕雾赴约。夕雾不知内大臣究有何意,心中怀疑,惶惑不安。源氏大臣对他说道:“你的袍子颜色太深,质地也太轻了。如果不是参议,或者没有官职的青年人,原不妨穿你那种浅紫色袍子。但你是参议,衣冠须得讲究些。”便把自己穿的一件华美的常礼服,配以非常讲究的衬衣,叫随从者拿了送往夕雾室中。
①以藤花比云居雁。
②暮色苍茫,比喻来信不曾明言亲事。
夕雾在自己室中仔细打扮,到了夕暮过后才来到内大臣邸,大家等得心焦了。作主人的诸公子,自柏木以下七八人,一齐出来迎接,陪同夕雾入内。座上诸人相貌都很俊美,但夕雾尤为出众,艳丽而清秀。其气度之高雅,令人心生敬爱。内大臣吩咐侍者仔细安排客座,自己也整饰衣冠,准备出席。他对夫人身边的青年待女们说道:“你们都来窥看!夕雾公子年龄渐长,相貌越发标致了。他的一举一动,都从容不迫,落落大方。其光明磊落、老成持重之相,竟胜过他的父亲呢!源氏大臣的相貌一味优雅温柔,教人看了自会面露笑容而忘却人世一切苦劳。但在朝廷大会上,这相貌似乎缺乏严肃,而太偏于风流,这原是当然之理。这位夕雾公子则才学渊博,气度豪雄,世人都承认他是个毫无缺陷的完人呢。”说过之后,整一整衣冠,便出去与夕雾会面。略说了几句彬彬有礼的应酬之词以后,就移座赏花饮酒。
内大臣说:“春日之花,不拘梅杏桃李,开出之时,各有香色,无不令人惊叹。然面为时皆甚短暂,一转瞬间,即抛却了赏花人而纷纷散落。正当惜花送春之时,这藤花独姗姗来迟,一直开到夏天,异常令人赏心悦目。这色彩教人联想起可爱的人儿呢。”他说时面露微笑,风度十分优雅。月亮出来了,清光暗淡,花色难于辨认。然面还是以赏花为由,传杯劝酒,唱歌作乐。不久之后,内大臣佯装喝醉,举止历乱,频频持杯向夕雾劝酒。夕雾心有戒备,婉言恳辞,颇感苦劳。内大臣对他说道:“在这衰微的末世,你是绰绰有余的天下有识之士。但你舍弃了我这个残年之人实在太无情了。古籍中有‘家礼’①之说。孔孟之教你定然深通。但你不肯视我如父,忤我太甚,教我好恨啊!”想是醉后感伤之故吧,他委婉地发了一会牢骚。
①《史记·高祖本纪》中说:“如家人父子礼。”
夕雾连忙道歉:“舅父何出此言?小甥孝敬舅父,与从前孝敬外祖父母和母亲一样,粉身碎骨,在所不惜。不知舅父有何所见而出此言?想必是小甥一时疏忽,有所怠慢之故吧。”内大臣看见良时已到,便振作精神,唱起“春日照藤花,末叶尽舒展……”①的古歌来。头中将柏木早承父亲授意,此时便向庭中折取一枝色浓而穗长的藤花.添附在夕雾的酒杯上,向他敬酒。夕雾接了酒杯,色甚狼狈。内大臣吟诗云:“可恨小藤花,凌驾老松上。
为爱紫色好,其罪当曲谅。”②
夕雾手持酒杯躬身为礼,作拜舞之状,姿态十分优雅。答诗云:“几度春来和泪待,今朝始得见花开。”
咏罢,还敬柏木一杯。柏木吟道:“少女春衫袖,色香似此藤。
欣逢高士赏,花色忽然增。”
于是顺次传杯,各赋诗歌。但诸人皆醉,语不成章,未有胜于上述三首者,故不俱载。
初七夜的月亮清影幽微,顺见池面暮烟笼罩,一片朦胧。枝头绿叶尚未成荫,正是风景岑寂之候。只有开在树干不高面枝丫千姿百态的松树上的藤花异常艳丽。那位弁少将红梅便用美妙的嗓子唱起催马乐《苇垣》③来。内大臣听了非常高兴,叫道:“这曲歌真有意思啊!”便跟着他助唱;“此家由来久……”④歌声也很美妙。在这兴高采烈、放任不拘的宴会上,从前的旧恨尽行消失了。
到了夜色渐深之时,夕雾装出非常痛苦的样子向柏木诉说:“我多喝了酒,头晕目眩,痛苦不堪。如果告辞回去,路上难免出事。想在贵斋借宿一宵,如何?”内大臣就对柏木言道:“头中将啊!你替客人安排寝所吧。老人酩酊大醉,顾不得礼貌,先退席了。”说过之后便回内室去。柏木对夕雾说道:“想必是叫你借宿花阴了!怎么办呢?倒教我这引路人为难了!”夕雾答道:“‘托身苍松上’⑤的,岂有轻薄之花?请勿说不快之言!”便催他引路。柏木心中不免怀有妒意。但他一向认为夕雾人品高雅,令人称心,结果总是他的妹婿。因此放心地引导他到云居雁房中。
夕雾恍如身在梦中。如今大愿遂成,他觉得自身更可尊贵了。云居雁不胜羞涩,沉思不语。但见夕雾成年后比从前更加俊秀,真乃美玉无瑕。夕雾向云居雁诉恨:“我身几乎做了世人的话柄。全靠专心一意,努力忍耐,终于获得了允许。你却毫不关情,真乃异乎寻常。”后来又说:“弁少将唱《苇垣》,你懂得他的意思么?这个主人对我讽刺得好厉害!我想唱《河口》⑥来报答他呢。”云居雁觉得此歌难听,答以诗云:“河口流传轻薄事,疏栏何故泄私情?
多么无聊啊!”吟时同孩子一般天真烂漫。夕雾微笑着答诗云:“莫怪河口关,疏拦多漏泄,久木多关上,关守应负责。⑦害得我长年忍受相思之苦,忧愁懊恼,不辨前后。”他借口酒醉,装出因疲之状。天色近晓,只当不知,流连不肯归去。众侍女都替他们着急。内大臣闻之,怪道:“睡得这么得意,现在还不起来!”但夕雾终于在天色大明之前回去,那睡眼朦胧之相亦甚美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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