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见珩摇头。
“那为什么今年……?”段澜问。
“因为姥姥年纪大了,”李见珩平静地说,“趁她还能走的时候,多回去几次。指不定哪天……”他说到这里停住了,冲段澜笑了笑,翻了个身躺平了。
李见珩也许忙活了一整天——关店、收拾行李、带着一家人到火车站、检票过闸上车,他很快睡着了。这时火车上还没有熄灯。李见珩面朝里睡着,身体渐渐蜷缩起来。段澜抬眼瞟了头顶的中央空调,心想,许是没有盖被,李见珩觉得冷了。
他就从这边蹑手蹑脚地爬下去,又站在那一边的手爬梯上,吃力地想帮李见珩把被子盖上。
但是李见珩是头靠窗睡的。那离段澜太远了。所幸李见珩虽然大只,但蜷缩起来,也不占面积,还给段澜留了一点位置。段澜心里一动,干脆爬上去了。
薄薄的一层窗帘未掩实,一点月光斑驳地落在李见珩脸上。
他的呼吸很平稳,胸膛起伏。呆看了一会儿,段澜忽然伸手,触及他的鼻息。
真奇怪,这种生命力的热度……他忽然觉得他之所以能稳定情绪到今天,不是靠着药物,而是靠着李见珩身上的生命的热度……靠着他而活的。他一时间想,如果有一天李见珩不在他的生活中了,真不知道该朝什么方向走。世界一瞬间会分崩离析。
他帮李见珩把被子盖紧了,没有马上离开,又蜷在靠外的地方多看了他一会儿。
他伸手,凭空描绘李见珩的容貌,划过眉心、鼻梁、鼻骨、人中、唇峰……然后很快地收回来了。他回过头来窥视:来往的乘客、下铺嗑瓜子打牌的闲聊的老人……没有人注意到他这不寻常的举动,没有人审视他们之间的关系。
从人生这短暂的几秒钟里,他擅自偷走了一段。偷走了一段禁忌的……不敢说破的时间。
似乎是过了长江,没一会儿,就开始下雪了。
人在见到这样的大雪之前,都不能理会“漫天飞雪”的准确灵动。
雪洋洋洒洒,很快落满天地之间。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一片莹白。雪太厚了,一团一团向下压着树干、松枝,光秃的阔叶木则如一把利剑刺入棉花堆之中。青灰色的炊烟远上,消失于云海之下,只剩下远处的群山向后飞逝,仿若正在斜送风雪。
窗上起了一层雾。用手掌将这些水雾擦干净,很快就会再凝起来。
李见珩幼稚极了,在窗上乱画,一会儿手就湿了。他以为段澜在看窗外的雪景,却不知道段澜看的是厚玻璃窗上倒映的他的影子。他把李见珩所有的狡黠、轻快都尽收眼底。
列车在一个阳光灿烂的冬日早晨驶入北国。
哈尔滨火车站不远处就是索菲亚教堂。白雪之下,只能隐约看见高耸的金色十字架和墨绿色尖顶。如有钟声响起,惊飞一片灰鸽。地上的雪很厚,来往的行人也多,行李箱的轮子上沾着灰和泥,在皑皑的白雪上滑过,留下一圈又一圈、一串又一串的痕迹。
深浅不一、大小不一的足迹交错混在一起,很快又被飞雪填满。
这是段澜第一次踏上北国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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