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不韦趁子楚整日忙于昭王的丧事,暗中写一封密信派人送往邯郸,请求公子嘉想尽一切办法把赵政母子送回咸阳。
公子嘉接到密信后,经过慎重思考,认为吕不韦的见解是对的,子楚马上被册立为太子,不久的将来就是秦国的主宰,只要能够控制住子楚,就等于控制了秦国的大权。如今,吕不韦已在秦国站稳脚,并取得子楚信赖,当务之急要多派几个邯郸党去,让子楚处于邯郸党的包围之中,何愁不能从思想上和身体上控制他呢。极为不利的是子楚又娶一位夫人,并且生了儿子,正是这样,让赵姬母子尽快回到子楚身边就更为必要,要让赵姬与那位紫玉夫人争宠,让赵政与成比试高低。
公子嘉从赵国多年来屡遭秦国攻击所受到的伤害出发,恨不得立即把赵姬送回咸阳,帮助他完成制秦大计。可是,送走赵姬母子可不同于当年送走异人和吕不韦那样简单。尽管公子嘉当时煞费苦心才把异人与吕不韦送出邯郸城,仍然引起了负责守卫邯郸的平原君的怀疑。平原君得知异人潜逃后,立即封了异人府邸,拘捕赵姬母子,幸亏公子嘉及时将赵姬母子转到自己的一个秘密庄园,才免遭平原君的杀害。平原君曾三次暗中到公子嘉居住的宫中察看,查寻赵姬母子的下落,都被公子嘉巧妙地敷衍过去。幸亏平原君在邯郸之战获胜后不久得病死去,不然,就是有公子嘉保护,赵姬母子也会被平原君追查出来的。
现在,公子嘉想送赵姬母子离开赵国可没有那么简单。明送,只怕赵王不会答应,秦赵之间的恩怨已经使赵王恨透了秦人,更何况是嬴氏的子孙后代呢?当然,公子嘉又无法向祖父说明自己伟大而又遥远的亡秦计划,说了王祖父也不会相信。更何况这样的事一旦泄露出去,不但计谋不能得成,还会累及许多人跟着遭殃,说不定会给赵国再次带来灭顶之灾呢?倘若仍像当年送异人离开邯郸一样偷偷送出,千里迢迢,各边卡盘查甚严不说,一旦走露了消息得知是他公子嘉送走的,这个罪名可大了,自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浑身是嘴也说不明白,其后果不堪设想。他的世子之位必定被取消,将来的太子与赵王之位将永远与他无缘,说不定王祖父盛怒之下置自己于死地呢。如果自己的世子之位都没有了,他的宏伟计划还有何用,他所做的一切不就是为了自己的赵王之位坐得安稳吗?
公子嘉决定谨慎行事,想出一个万全之策后再送走赵姬母子。恰在公子嘉无计可施之时,发生了一件事成就了他的心愿。刚刚安定两年的赵国又遭到燕国的入侵,燕王喜派大将栗腹率领六十万大军前来攻打赵国,看气势似乎要歼灭赵国。
真是羸弱就会挨打,从前号称中原第一强国的赵国自从长平之战后一蹶不振。邯郸之战打败强大的秦国,迫使主帅郑安平率部两万多人归降,这并不是赵国一国的力量,而是多国的合力才使孤军深入的郑安平一败涂地,落个被迫投降的下场。
这次燕国入侵赵国,一是欺负赵国兵少将弱,另一个原因则与燕王喜有关。燕孝王时,为了保持燕赵之间的友好关系,曾将儿子子喜送到赵国做人质。两年前,燕孝王病逝,燕国将子喜迎接回国承袭王位。子喜在赵国时曾因燕国是弱小之国受到赵国怠慢,子喜一直耿耿于怀,曾发誓要报受辱之耻,回到燕国承袭王位后便准备伐赵之事。恰逢平原君赵胜去世,由老将廉颇接任相国,燕王喜质居赵国多年,对赵国实力了如指掌,一听说赵胜去世廉颇为丞相,十分高兴。他知道廉颇已老,决不会再领兵出征,那么赵国就再也没有能征惯战的大将,便发倾国之兵六十万人攻赵,妄图一举灭亡赵国。
消息传到邯郸,朝廷上下一片恐慌,众人议论纷纷,赵成王召集文武大臣商讨对敌之事,许多大臣被燕军的气势镇住,一致主张割让代郡十五座城池贿赂燕国,乞求燕国撤军。
信平君廉颇驳斥说:“燕王喜旅居我赵国十年之久,受我赵国恩泽不思回报,反而发倾国之兵攻打我国,是忘恩负义的小人,他的这一行为必遭天下人唾斥,是为失道寡助。而我赵国则是抗击来犯之敌,如邯郸之战一样,必定是得道多助。燕国虽有六十万大军,数目虽多,实际上没有什么值得畏惧的,这六十万大军多是临时凑在一起,缺乏统一训练,主帅也不统一,各存异心,实际上是一群乌合之众。据我所知,主帅栗腹好大喜功,胸无谋略,副将卿秦也是无能之辈。只有乐闲乐乘二人是名将乐毅之后,精通兵法,但这二人一直反对出兵伐赵,迫于燕王威逼出征,决不会尽心尽力卖命的,何况有刚愎自用的栗腹掣肘他们,这二人就是有心尽力也发挥不出个人才能。”
廉颇话音未落,主张割地求和的大夫郭开淡淡地问道:“请问信平君,倾我赵国全部兵力不过五十万人,除了守卫各路要塞之外,还要留下部分重兵驻扎西河边界,以防秦人趁机偷袭,这样一算,前去抗击燕军的最多只有三十万人,如何能够敌过燕军的六十万兵马呢?更何况这三十万人中,因连年战争老弱伤残的过半,能够真正作战也就是十六七万人,以十六七万人对抗六十万人,如同以羊投狼群,败局已定。与其让燕人打到都城之时被迫割地求和,哪如现在就求和呢?不伤一兵一卒,保存实力,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待我赵国强大之时再报今日之耻也不晚。”
廉颇讥讽道:“郭大夫如此深谋远虑,只怕不是为赵国谋划,而是为个人谋划吧?不用说割地求和,就是赵国被攻破了,只要郭大夫一屈膝,仍不失捞到一个大夫之职,更何况这割地求和的主意是郭大夫想出来的呢?有这份功劳,只怕职位会更高一些。可是赵王呢?赵氏的祭祀呢?赵国的几百年基业何处寻找呢?”郭开恼羞成怒,反问道:“如此说来,廉相国早有破敌妙计了?敢问廉相国,需要多少人马?有何人担任主将?”
“兵不在多而在精,将不在勇而在谋,有十万精兵足够破敌,至于主帅,我廉颇当年雄风尚在,可以统兵抗敌,我再向大王推荐一位骁勇善战足智多谋的副将配合我作战就能够拒敌于国门之外。”赵王早有让廉颇出兵的意思,迟迟没有提出,一是考虑他是相国事务繁忙,二是担心他年纪已大精力不济,现在见廉颇主动提出统兵出征,当然求之不得,立即问道:“请问廉相国,你所举荐的副将是何人,本王怎么没有听说我赵国还有这么一位智勇双全能征善战的将才呢?”
廉颇躬身答道:“驻守在代郡雁门的李牧可为副将,他长期驻守北方,不但熟悉匈奴的情况,对燕国的形势也十分了解,由他为副将迎敌定会马到成功,击退来犯之敌。”
赵成王一听廉颇要求李牧为副将,并把李牧赞扬一番,不以为然地说:“李牧为将胆怯,令他驻守边防抗击匈奴,可是多年以来,只守不攻,匈奴入侵时只是一味退避,不与匈奴正面交锋,如此怯懦之将怎可任副将抗击凶悍善骑的燕兵呢?他守边都不合格,本王正准备将他撤换下来呢!只是一时尚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选接替他。”郭开也趁机说道:“两军对垒非同儿戏,一旦选错将则可能影响整个战局,如果中途再更换主将势必贻误战机,倘若战场上有什么闪失,廉相国身家性命都搭上也担当不起这个责任啊!”廉颇一向耿直,见郭开如此说话,十分生气,当即说道:“请大王相信廉颇对人才的识别,我愿以全家老小的性命作担保,李牧确实是我赵国难得的将才,他坚守边防不主动出击,不是为将怯懦,而是以逸待劳寻找战机,故意麻痹敌人诱敌深入,等到合适的时机将匈奴兵一网打尽。”廉颇话还没有说完,郭开就嘿嘿笑道:“信平君真会讲话,等待时机,不知这个时机何时到来,难道要等到匈奴兵打到邯郸城下才算时机到来吗?相国年纪大了,官也大了,吹捧人也高人一筹呀。”
廉颇气得脸色发青,正要喝斥郭开,赵成王挥手说道:“两位爱卿不必争执了,就依廉相国所言,任命李牧为副将,调兵遣将之事由相国全权负责。”
这时,将军庞上前提醒说:“秦国一向不讲信义,见利忘义,出尔反尔,秦赵休战不久,关系一直不睦。如今燕国发倾国之兵入侵我国,我们在抗燕的同时也必须提防秦国趁机偷袭我西部边陲,以防腹背受敌。打我们个措手不及。”
廉颇说:“高度警惕防患于未然是应该的,但多方面分析,秦国出兵伐赵的可能性不大。因为秦昭王新逝,王宫上下正忙着办理丧事,新王的登基大典,王后、王太子册封仪式等一系列事都有待文王处理,他一向身体欠佳,哪里还有精力顾及赵国的战事呢?当然,可以多派细作混入秦国,时刻了解秦国动向,及时报于大王,以便作出合理对策。”
公子嘉知道现在是时候了,便主动站出来说道:“嘉有一计可以免除秦国对赵用兵的祸患,让信平君全心全意地赴东北战场抗击燕兵。”
赵成王冲赵嘉点点头,“孙儿请讲。”
“如今昭王去世不久,文王尚没有正式登基,秦国面临一个交替时机,必然是以安内为主,攻外为辅。种种迹象表明,文王亲政后曾经质押在我赵国的异人公子将被封为太子。当年异人潜逃时曾留下妻儿在我赵国,现在为了与秦通好,不如按照国礼将她们母子送回秦国,一是表明我赵国主动结为友好的态度;二可以取得异人的感激,对将来秦赵关系大有裨益;第三还能够借此机会打探秦国动机,了解用兵虚实。”赵成王点点头,又问廉颇道:“丞相以为赵嘉的建议是否可行?”
“回大王,此计可行。公子嘉的建议比老臣刚才提出的单独派细作打探秦国动向的主张更加合理,我们主动言好,以进为退,使秦国没有理由向我赵国派兵。”
“哼,丞相别自以为聪明,西秦自穆公以来,历代君王有几个是讲信之人,还是小心点好!”郭开说道。
“至少可以迫使秦国不会马上出兵,我们只要能争取到当下之际不同时作战就可以了。想让秦国永远不对我国用兵是不可能的,秦国出兵东方并不是为了掠得一城一地,其狼子野心在于统一天下,认清到这一点,我国在打败燕国后要作长远与秦对垒的准备。”公子嘉暗暗钦佩廉颇的深谋远虑,更为自己暗中施展的制秦大计得意。这时,猛听赵王问道:“嘉,莫非你知道异人留在赵国的妻小藏身何处?”公子嘉一愣,急忙俯身说道:“回王祖父,孙儿已经派人查出留在我国的异人妻小下落,并派人将她们母子严格看管起来,只要王祖父决定派人出使秦国,可以立即将她母子带来。”赵王沉吟片刻,说道:“既然如此,此事就由你去办理吧,礼要周全,考虑问题要周到,遇事要灵活。”公子嘉暗暗松了一口气,立即领命而去。
四
邯郸城南一座深宅大院内。
赵姬坐在窗前对着青铜镜发呆,尽管自己风韵犹在,但和十年前相比,毕竟苍老了许多。瞧,眼角出现了一丝鱼尾纹,曾经光滑圆润的皮肤显得干燥粗糙,就是当年最引以为自豪的满头青丝,不知何时已变得有些枯黄。甚至,连顾盼有神的一汪秋水般的眼睛也不知不觉中暗淡无光。
赵姬啪地一声把铜镜推倒在桌面上,她有难以诉说的委屈与酸涩。她恨赵嘉,她恨异人,她更恨吕不韦。是他把她当作施展宏图大计的工具推给异人,用甜言蜜语欺骗她,要求她像西施一样为了国家的利益牺牲个人的肉体和感情,她自认为自己是一个平凡的女性,做不到西施那样伟大。一切伟大的人物内心都是痛苦的,伟人之所以伟大,只不过比常人更会隐藏自己的痛苦和软弱,又比普通人更会表现自己的坚强和优越。
赵姬曾千百次地问自己,最后得到的答案只有一个,我做不到这一点。
赵姬想过一种普通女子应该有的生活,就像当年从赵嘉府中来到吕不韦家中一样,那段日子尽管十分短暂,但令她终生难忘,可谓是她有生以来最快乐的生活,她获得了真爱,有肉体的,更有精神上的。
正是那短暂又让她千百次回味的美好时光,使她由爱而恨,恨吕不韦有情有义,也恨吕不韦无情无义。在赵嘉、异人和吕不韦这三个男人中间,赵姬觉得自己和异人不过是普通男女之间的床笫游戏,那种游戏是可以和任何健康男人都能够进行的游戏,没有快乐也没有沟通,有的只是一种肉体的刺激,好像那是自己的一份夜间工作,仅此而已。和异人比起来,她和赵嘉虽然也是感官上的刺激,但赵嘉似乎比异人成熟得多,可算得上做游戏的高手,能从不同角度不同部位挑起她的情欲,给她快乐,让她愿意永远把游戏进行下去,哪怕死在这种游戏中。而吕不韦就不同了,赵姬知道她和吕不韦之间有一种灵与肉的沟通,在肉体感官满足的同时,更多的是心灵的愉悦和灵魂的默契,她愿在吕不韦面前敞开一切,从赤裸裸的肉体到打开心灵的门窗,这是一种生死相许的投入,正是全身心地投入,才会有刻骨铭心的体验。吕不韦呀吕不韦,你倾力帮助赵嘉实现宏图霸业的伟大计划,但不过是赵嘉一盘持久棋局上的一个棋子,就像我赵姬一样,何必为了赵嘉给你的空头许诺委屈求全,挖空心思,不顾一切呢?对异人我丝毫也不埋怨,他心中没有我,至多把我当作街头青楼上的歌妓舞女,玩玩罢了,过后如同穿过的鞋子,哪穿哪丢,事后无从记起。可是,你吕不韦为什么一去将近十年既不回来看看我,也不捎一封书信呢?难道把我忘得精光,也像异人一样把我当作鞋子扔掉不管吗?你对自己的许诺忘在脑后了吗?你在秦国又有新欢了吗?你可以不管我,可赵政是你的亲骨肉啊,这一点你比我更清楚,异人不要政儿,你怎能不管他的死活呢?凭你的才能,就是有一千个我们母子,你也能够把我们接走,实在不能接走,你可以回来,我们只要能够团聚,能够在一起,就是流浪街头我也心甘啊!不韦,你在哪里?
赵姬在心中无声地呼唤着,伤心的泪水缓缓落下。“娘,娘,你又哭了!”
不知何时,赵政从外面跑了进来。“娘没有哭,娘的眼泪早就哭干了。”
赵姬把赵政拉到身边,搂在怀里,脸紧紧贴在赵政的额头上。“娘又骗政儿了,瞧,娘的脸上还挂有泪痕呢。”
赵政边说边把赵姬刚才放在桌上的铜镜拿起来给娘看,赵姬从镜中看见腮边未来及擦去的泪痕,轻轻举手去擦拭。“娘,让我来给你擦吧。”
赵政边说边伸出白嫩的小手在娘脸上认真地擦着。
“娘,你一定又想爹了。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爹是什么样的呢!你常说爹到很远的地方干大事去了,那儿离这里有多远,爹为什么还不回来呢?”
赵姬心头又是一阵酸楚,她无法回答儿子的问话,只好撒谎说:“你爹到西方很远的地方经商去了,往返一次需要十多年,最近捎来书信,快回来了,等做完一笔生意就回来,会给你带回好多东西呢!有吃的,有玩的,还有穿的。”
“娘就会骗人,刚才我从书房出来,听人正说起爹呢!她们说爹不要娘和我了,说爹又有了女人和儿子。”赵姬吓了一跳,立即沉下脸来追问道:“你听谁说的,走,带娘去找他们。”赵政见娘生气了,怯怯地说道:“是整日伺候娘的两个女佣,她们还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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