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凤哇地一声哭开了:“我没有胡说,那次你叫我自个儿到戏场里找徐奶奶看戏,我回来时你同徐叔叔在床上做戏……”
“你再胡说我就打死你!”玉莲怒不可遏。
“我没有胡说……”
“大嫂,这大清早好好的怎么竟教训起我侄女来了?”原来姑嫂俩在作坊里闯了祸,在外面躲了半天,料想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就悠了回来,不想在二嫂房门口遇上了她娘儿俩。就蹲下来问:“乖乖,你告诉我,你娘为什么要打我的侄女儿?”
小彩彩见有人疼她,便瘪瘪小嘴又哭了起来:“妈妈说她不是二婚……”
玉莲忙插话:“她一大清早就要闹着吃奶奶的二荤酥。我说你要吃自己偷去,反正你是奶奶那年划豆腐路边捡来的‘大路货’!”
“彩彩别哭了,你要‘二婚’酥,二婶娘帮你去偷,这本不是什么稀罕的物事。但毕竟偷来的要比买的香!”玉林说着也俯下身去,把一把糖塞到她的袋里。景花早已听出两家弦外之音,怕她们把事情闹大,就一把抱起侄女:“大嫂,孩子还小哩,你多照顾着点。有什么忙不过来的尽管叫我和二嫂来做好了,这么一大家子吃穿洗晒都落在你身上,调到谁都会心烦的,而且闷在肚子里会憋出气来的。”
“我那里敢气,雌老虎都快变成老母猪了,没有上面的吩咐也不敢开口的,如今婆婆叫我传话……”。
长枪短戟,祸出萧墙,妯娌间明争暗斗不仅影响家族的兴衰,还影响下一代成长,欲知事后如何,请见下文。
第五回 抱成规嫡生难归祖 持正直非亲易执言
玉莲说:“婆婆叫我传话。从明朝起我和二婶轮流烧饭。大家都是姜家媳妇,就不该牛耕田马吃谷。有的以为生来就比别人娇贵,百事不管,每天起来抱饭碗!”说罢,接过女儿扬长而去。玉林怔怔地站在那儿,自从出道以来,都是百鸟朝凤一般地被爱戴奉承,那里受过这样的气,所以过门以来,事事处处小心在意,不敢多说一句话,也不敢多走一步路,对谁都是好头好脸的,得罪过谁 ?可大婶竟东一棍子,西一棒子抽打,说了一大堆剌耳的话,这是为什么……
到了次日,玉林首轮做饭。她从七岁开始拜师学艺,直到成了《大荣春》当家花旦,十指纤纤,养得大家闺秀一般,那里下得厨房,连一点头道都没有,再说一家大大小小还加上长工伙计要准备二三十个人的饭。还得饲养猪狗鸡鸭,扫地抹桌。她这才发现大伯母对家庭有过非凡贡献。不知道她这些年怎么挺过来的。不由得不佩服。
谷江流域主要产稻麦。因此烧的是稻草和麦杆,由于去冬今春多雨雪,草柴反潮霉变怎么也烧不着,烟冒满屋,逼得玉林几次跑出厨房,在侧门外过过风,那涕淌泪流,怎么也止不住,只好打盆清水洗了又洗。还好,景花叫景连背来一大捆豆秸、芝麻杆来,说:“那是堆在楼上的陈年货。玉林喜出望外,非常感激。于是在他的帮助下,把三个灶膛都烧得旺旺的,里锅粥,中锅开水,外锅猪食,很快就烧好了。又在风炉上烧了干菜、黄豆、腐干炒辣椒,又从咸白菜缸底掏出一大盆咸萝卜。接着又扫地、抹桌、调排碗筷。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准备停当。等田畈或工场上的人回来吃早膳时。她又提汤端茶送到婆婆房里。
男人们赶时间,抓起碗片,个个盛满了粥,吹几口风凉凉,嘟嘟地一张口就转荡了半个圈,那个碗里的粥已大半吸进喉里,再手提一只带把的咸萝卜,咬下一大口,鼓起腮邦子大嚼起来,一顿饭吃完,有的还没动过筷哩。
玉林半夜起来干活,服侍了婆婆,喂了牲畜,装灌了开水,见桌上狼籍,又慌忙收拾碗筷,扫地抹桌,直到日上树梢,自己连口汤都没沾上。
玉莲好不容易睡上个安稳觉,当阳光探进窗口才起床,她从小就跟随姑母做家务,那时姜家兄弟姐妹大都还小,家境捉襟见肘。除了家里安排一天四餐外,还要上山耙松针,割茅草。晚上还要切蕃薯藤、磨豆腐、磨麦粉。别人都睡下了,还得灯下做一家子的鞋袜,缝补衣裳,那有如今这般现成,玉林是上世敲破木鱼修来的福哟,进了这么好的人家。
玉林见她携着彩彩进来,忙迎上去打招呼:“大伯母早哇!”
“连早饭都吃过了还早哇?再迟一步没数连午饭都赶不上了!”
她多年来都没有歇过一天半天的,今天好不容易轮到休息,因此稍稍迟一点进厢房,还说“早”,明明是讽刺我哩。心头的气不打自来。见桌面都收拾过了,连残粥剩饭都不留点我娘儿俩,这种事都做得出来的?她那里把我娘儿放在眼里,因此心里已窝了火:“你们倒好,自己吃饱了,就不问一声别人要不要吃,要是大家都不够吃,也该给小的留一点!”
“大伯母,你和彩彩的早饭暖在这里呢!”玉林信手掀开风炉上小铁锅,里面窝了一钵头粥,还有几碟小菜,同时又向内房里喊去:“婆婆哎,来哟,我们一块儿吃早饭哩!”
“我说她有那么好,原来这些都给上面人留的,这小蹄子鬼哩,既讨好了婆婆。又让她落个空头人情!”
范氏喝过早茶,但嫌那二荤酥太甜腻,就出来凑个趣,一高兴就喝了两碗,那钵头体量不大,让她们吃过,待玉林上桌时,已点滴不剩了,比狗舔的还干净。只得罢了,然后又收拾碗筷,着手做午饭。
玉莲虽然吃上早饭,但总感到心头有疙瘩,来到灶堂摘根草心剔牙缝,见灶堂里放着豆秸和芝麻杆,就发话了:“这些豆秸是存放楼上准备过年炒米胖用的,取豆秸这个“吉”字利市;那些芝麻杆是芝麻开花节节高,是准备闹元宵迎龙灯,跌狮子时用于扎火把的,讨个彩头。你倒好,初来乍到的,不问一声就烧掉了,到时候拿什么去顶缺?既然不止一次为人妻,难道连妇道都不遵守了么?”
玉林有过演艺生涯,在社会上接触的大都行侠仗义之士,防护意识单薄,今儿无意之中被大伯母伤了一枪,气得她只好跑到自己房里哭了起来,她原以为为人之妇,只要服侍公婆丈夫,养好孩子就好,没想到还要受无名之气,但她演艺已荒废多年,无意返回戏班,唯一出路是在阴阳街立脚。一个女人已经一嫁再嫁了,难道让自己登上夫家坟场尴尬事还要重演吗?再说小跟牢也不能永远让自己孤苦的母亲负担呀。姜家别的不好,水轮师还是好的,因此她除了继续在姜家待下去以外,也没有别的路可走了,于是她抹掉眼泪,一咬牙,仍旧回到厨房里去,从家务着手,打出一条血路。
杨玉林好不容易捱过了一天,晚饭后,全家坐在堂上聊天,农家日上都为生计奔忙。只有晚上借着豆大的青油灯聚会,传播村坊各种趣闻,农闲时,还可以听传,猜谜语,姑娘小伙们学唱民歌民谣,名曰“小灯会”。时在三月初头,夜幕拉过荒原,户外一片昏暗,只有灰篮色的天壁上嵌上一弯新月,满天星斗也眨着不安眼睛,好像提醒人们:人心和苍穹一样高深莫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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