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我活着,一切就都改变了,假如我活着,关心会变成怀疑,怜悯会变成敌意。假如我活着,我只是一个不信守诺言,不能偿清债务的人,实际上,只是一个破了产的人。反过来说,假如我死了,要记得,马西米兰,我的尸首是一个诚实而不幸的人的尸首。活着连我最好的朋友也会避开我的屋子,死了,全马赛的人都会含泪送我到我最后的安息地。活着,你会以我的名字为耻,死了,你可以昂起头来说:‘我父亲是自杀的,因为他生平第一次在迫不得已的情形之下没有履行他的诺言。’”年轻人发出了一声呻吟,但看来已屈服了。因为他的头脑不是他的心已被第二次说服了。
“现在,”莫雷尔说,“让我单独留在这儿吧,想法带开你母亲和妹妹。”
“你不再见见妹妹了吗?”马西米兰问道,在这次会见中,青年的心里还藏着一个最后的朦胧的希望,他是为了那个理由才这样建议的。莫雷尔摇了摇头。“我今天早晨见过她了,”他说,“和她告别过了。”
“你没有特别的嘱咐留给我吗,父亲?”马西米兰哑着嗓子问道。
“有的,我的孩子,有一个神圣的嘱托。”
“说吧,父亲。”
“只有一家汤姆生·弗伦奇银行曾同情过我,是出于人道,还是出于自私,我不知道。它的代理人曾给了我,我不愿说赐给我三个月延期的时间,他在十分钟之后就要来收那笔二十八万七千五百法郎的期票了。这家银行应该最先还清,我的孩子,你必须尊重那个人。”
“父亲,我会的。”马西米兰说。
“现在再向你说一次,永别了,”莫雷尔说。“去吧!去吧!
我要独自呆在这儿。你可以在我卧室的写字台里找到我的遗嘱。“
青年仍旧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心里虽想服从,但却没有勇气来实行。
“听我说,马西米兰,”他的父亲说。“假若我是一个象你这样的军人,受命去攻克某一个城堡,而你知道我肯定会在进攻时被杀的,难道你不愿意象现在这样的对我说一声:‘去吧,父亲,因为倘若您留下来就要名誉扫地,宁愿死,别受辱’!”
“是的,是的!”青年说道,“是的!”于是又浑身痉挛地用力拥抱了他父亲一次,说,“就这样吧,父亲。”说完他便冲出了办公室。
在儿子离开以后,莫雷尔两眼盯住门口,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然后他伸手去拉铃。过了一会儿,柯克莱斯进来了。
他已不再是往常那个人了,最近三天来的可怕的一切已压垮了他。莫雷尔父子公司就要付不出款的这个想法完全把他压倒了,二十年来他从未感到过这样的屈辱。
“我的好柯克莱斯,”莫雷尔用一种难以形容的表情说道:“你去等在前厅里。当三个月前来过的那位先生,汤姆·弗伦奇银行的代表来的时候,向我通报一声。”柯克莱斯没有回答,他只是点了点头,走进前厅里,坐了下来,莫雷尔倒入他的椅子里,眼睛盯在钟表上,现在还剩七分钟,只有七分钟了。表针的移动快得令人难以相信,他象是能看到它在走动似的。
这个人,他还依旧年轻,但却为了一种或许是虚妄但至少在表面上看来很正当的理由,就要和世界上他所爱的一切告别,放弃充满家庭乐趣的生命了,在这最后的一刻,他的脑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实在是无法表达。他的额头挂满了冷汗,可是并不怨天尤人,他的眼睛润湿着,但却是向着天空的。时钟的针继续向前走着。手枪的保险机已打开了。他伸出手去,拿起了一支,喃喃地念着女儿的名字。然后他又放下了这致命的武器,拿起笔,写了几个字。他似乎象是和他那心爱的女儿还告别得不够似的。然后他又把目光盯到了时钟上,他不再计算分数了,而是以秒数来计算了。他又拿起了那致命的武器,他的嘴是半张着,他的眼睛盯在时钟上,当他想到扳动枪机时那格的一声时,不禁打了一个寒颤。这时,一片冷汗湿透了他的额头,一阵要命的剧痛咬着他的心。他听到了楼梯口那扇门的铰链的转动声,时钟轧轧地响了几声,预示要敲十一点了,突然办公室的门开了。莫雷尔没有转身,他在等待着柯克莱斯说这几个字:“汤姆生·弗伦奇银行代表到。”他已把手枪的枪口放在了牙齿中间。突然他听到一声大喊,这是他女儿的喊声。他转过身来,看见了尤莉的枪掉了下来。
“父亲!”年轻姑娘大声喊道,她欢喜得几乎喘不过气来了,“得救了,你得救啦!”她扑到了他的怀里,一只手高高地举着一只红丝织成的钱袋。
“得救,我的孩子!”莫雷尔诧异地问道,“你在说什么?”
“是的,得救啦,得救啦!看,快看呀!”年轻姑娘说道。
莫雷尔接过钱袋,微微吃了一惊,因为他朦胧地记得,这只钱袋一度是属于他自己的。钱袋的一端缚着那张二十八万七千五百法郎的期票,期票虽然是已经签收了的,另一端则系着一颗榛子般大的钻石,还附有一张羊皮纸的字条,上面写着:“尤莉的嫁妆。”
莫雷尔用手抹了一下额头,他觉得这似乎是一个梦。正当这时,时钟连敲了十一下,这震颤的声音直穿进他的身体,每一下都象是一把锤子敲在他的心上一样。“快说,我的孩子。”
他说,“快说说!这个钱袋你是在哪儿找到的?”
“在梅朗巷十五号六层楼上的一个小房间的壁炉架上找到的。”
“可是,”莫雷尔大声说道,“这个钱袋不是你的呀!”
尤莉把早晨收到的那封信交给了父亲。
“你是单独一个人去的吗?”莫雷尔读了信以后问道。
“艾曼纽陪我去的,父亲。他本来说好在穆萨街的拐角上等我的,但说来奇怪,我回来的时候他不在那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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