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线!”千寸突然高喊起来,追着那小火团奋不顾身的扑向焰狱。就算我死命的拖住,他的衣服还是燎上了火星,留下了斑斑灼痕,我忙不迭的帮他拍着,心里却疑惑起来——火是从我手中的金线团燃起的,为什么我完全没有灼热的感觉,而且皮肤也好,衣袖也好,连一点痕迹也没有?
可是我来不及深入思考,因为就在这转眼之间,一切都像谎言一样,霎时改变……
月亮熄灭了,包围着我们的世界瞬间呈现出它的本来面目——书房也好庭院也好,一切都被那没有温度的冷火烧掉了虚幻的外壳,暴露在我们面前的,只有黑暗那嶙峋的骨骸。火之光与暗之影截然的割裂着这世界,连一点过渡也没有,置身其中,我只能伸手摸索确定自己的位置,可是传达到我指尖的,是那细致而柔韧的熟悉触感——丝之茧!一切都像我和冰鳍碰到千寸前一样,难道刚刚发生的一切都只是幻象,我们依然身处于那丝织的牢笼中!
只是现在这牢笼,就快要被火焰吞噬了!千寸站在我们身边,火光将他那困惑的脸映得分外苍白,他一定也像我们一样被这牢笼囚禁,只是幻象的迷惑使他一直未曾发觉!
“不管怎么说,离开这里要紧!”冰鳍一把拖住我开始找离开的道路,可是我不敢放开千寸,只怕一松手他又会跑进火里找那团金线去了。我的寡断让冰鳍大为恼火:“这家伙就不必管了,你以为自己能超度亡灵吗?”
亡灵?可这触感并不是虚幻的啊——我的手里明明握着千寸冰冷的指节!我疑惑的回过头确定我拼命拽住的,究竟是什么……
就在此刻,凄厉的叫声贯穿我耳际,火焰顿时炽烈起来,无数的火团腾空而起,那是一群包围在火焰中的飞鸟,惨叫着扑扇零落的双翅,舍身般地投向那虚无的黑暗。
“真讨厌,你们怎么就弄不明白呢——他是谁也带不走的!”从火焰的那一端飘来某个熟悉的声音,甜腻得象熟透的热带果实,“他是我的,生也好死也好,他是我一个人的!”
“绮目!”千寸变了腔调的声音混入那鸟的悲鸣中,随着他的呼唤,群鸟一瞬间全部变成了燃烧的眼睛,在无数零乱而绝望的瞳孔中央,一道黑色的身影,带着蹁跹欲飞的绰约仙姿,远远的出现在火海的彼方……
“留不得的——就是这些眼睛,就是这个家伙!”我正拉着千寸努力劝说,可掌中却突然失去了握住东西的实在感。这电光石火的刹那,我竟清楚地看到我的指尖穿过了那绫罗户末裔的手腕——就像时间之流碰到了礁石的阻碍而变缓,人的身体从实体变为幻影的细节,我一一感受、一一看清……
从我手中逃脱的千寸一下子投进火海,冷火瞬间淹没了那虚幻的身体,我隐约看见他发疯似的寻找着什么——他是在找金线,他还是放不下那团金线!
“绮目!快阻止他!这样他会死……”我朝着火焰彼岸的人影高喊着,说到这里却突然缄口——“会死的”,这话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吧,也许正像冰鳍所说,千寸,早已是亡灵了……
“让他死!这样他就哪儿也去不了了!”像在人耳边吹出的叹息一样,绮目发出了轻柔的笑声,她说得那么残酷,但语调却异常缠绵。
绮目的话语只换来冰鳍毫不动容的冷笑:“我小时候最喜欢听这些故事了——人间的男子藏起天人的羽衣让她回不了天上,那个时候我觉得人类真是聪明。可是现在想起来,也许他们都被天人骗了,千寸就是最好的例子——看看他的下场,谁让他要的不是天人,而是羽衣……”
对于冰鳍裹挟着冰针的讽刺,绮目并没有反驳,猎猎的火风送来一丝若有若无的叹息,还不曾完全被我捕捉到,这叹息就已消失在绮目哽噎般的笑声里:“是人类自以为藏起羽衣就能左右天人,真可笑……其实天人何尝看不透这肤浅的伎俩,只不过为了那个人,她情愿付出的,又何止羽衣而已……”隔着火看不见绮目的容颜和神情,但从那绚烂的南国朱槿一般的娇声软语里,我依然可以约略幻想那不可思议的美貌,可是这美貌却是那么空虚的存在,因为对于绮目所爱,爱到不惜一切的那个人而言,她美不美丽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随着绮目的话音,千寸的欢呼突然响起,他从火焰中直起身,挂满火星的金丝从掌心扬起,他找到金线了!可这绫罗户末裔的身体却像融化了一般,变得模糊不清,这渐渐透明的灵体正穿越火焰,向绮目,确切的说应该是向绮目那件无缝的天衣,慢慢靠近……
“你们都看见了吧,这就是真相——我得不到他的心,可只要留住他的人也就够了!”远处绮目的黑色羽衣轻轻挥动,火焰顿时像墙壁一样矗立而起,隔断了我们的视线,淹没了她和千寸的身影,只有那甜美的声音,像即将凋谢的白凤仙的馨香一样,暗暗飘来,“所以请不要再打扰我们了,离开这里别再回来,也别向任何人提起,让我们两个人在一起……只有我们,两个人……”
一瞬间,火焰的墙壁像沉重的大门被推开一条窄缝,一道暗淡的天光从熊熊火焰之间流泻过来,冰鳍不由分说拉起我冲向火海,奔向那光之裂隙。
没有一丝热度,穿越火海的感觉就像跃动着烈焰的屏障被一下子撤去了一样,刚把那无边冷火甩在身后,闷头奔跑的我们就迎面撞在了什么柔软的物体上,还没等我们惊叫,对方就已经发出了呼痛的哀鸣。这温热的触感,平常的反应和地上的影子都表示了在我们面前的,是有血有肉活生生的普通人!
身后绫罗户的大门沐浴着夕阳的斜晖,迎着秋日窄巷里的穿堂风,我和冰鳍都大大地松了口气,这才有精神去向被撞的人赔礼道歉。可对方看也不看我们,只顾满地找着什么:“糟糕了,糟糕了,难道滚进门里了?丢了可怎么办啊!”说着他挤开我们挨近那歪斜的大门,一把推开黑漆剥落的门扇,却因为眼前所见惊叫起来:“怎么会荒成这样?我才一年没回家啊,大哥他到底在干什么!”
“一寻师傅!”冰鳍没有掺杂一丝情绪的呼喊让我吃了一惊,那个人的背影也因为这声呼喊而僵住了,他缓缓回过头来,疑惑地注视着我们。这是一那张极富男子气的脸,尤其是鼻子生得格外端正,这面孔应该是陌生的,可我只觉得一定在哪里见过——突然间我指着他大喊起来:“照片上的人!”
那个人完全弄不清状况,只是出于礼貌向我们点了点头:“我是一寻,你们是?”
“你在找什么?”并不回答对方的问题,冰鳍直截了当的反问。
看起来一寻的个性要比千寸直爽干脆多了,他没有拘泥于冰鳍失礼的态度,豁达的笑起来:“我有一团金线必须还给大哥,可刚走到门口就迎面撞上你们,我只觉得眼前一黑,一慌神,本来握在手里的线团也不知道滚到哪里去了。”
这一瞬间如同醍醐灌顶——只是弹指之间,在门口碰上一寻的“灵体”也罢,被囚禁在丝织的牢笼里也罢,与千寸的相遇也罢,看着绮目慢慢消失在火里也罢,这些都发生在我们撞到远游归来的一寻之后,回过神来以前,长不过刹那的时间!
“你已经把金线交给你想给的人了。”冰鳍静静注视着一寻,这短短一句话让对方线条分明的脸瞬间失去了血色。一寻难以置信的看看我们,又看看杂草丛生的院内,突然他不顾一切的撞开院门跑了进去,在我们眼中,他这下意识的动作和千寸的残影重叠了……
大门后的光景和我记忆中一样,尖端染了金色的茅草上,浮着黑黢黢的堂屋,不同的是没有任何人站在那幽深的屋宇下,只有地面厚厚的灰尘上铺满蝴蝶的残骸,那些柔弱的躯壳还残留着火灼的痕迹;蝶翼上凤仙花形的黑白花纹斑斓炫目,环拱着中央鲜明的瞳孔状图案——这就是白凤仙……还有像鸟儿一样飞舞的,眼睛……
一寻的脸色更加苍白了,他喃喃的呼唤着什么跑向后宅的书房,跟在他身后转过檐廊,我禁不住低低的惊叫起来——我和冰鳍拿出来织补的玉虫色旗袍就落在书房门口!
一寻一脚踹开房门,然而他却无法再向前一步,这个爽朗的男子背向着我们,单手扶着门框挡住房门,用一种窒息般的音调说:“终于变成这样了——我带绮目回来的时候就应该料到的:她心里只有大哥……可大哥的心里,却只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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