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外边要走出去。
赵寿萱见了林良栋的面,好像有一双手,在喉咙里探出来,要和他说话的样儿,忍不住向着林良栋,把手招招道:“请略停一步,我有句要紧的话儿,要和你说。”林良栋听了,傲然答道:“你有什么话儿要和我说,只管说就是了。”赵寿萱要和他说时,又怕给别人听见,便拉着他的手道:“请到我们房里坐一回儿,好细细地说给你听。”林良栋鼻子里嗤地笑了一声道:“你们的房间不就是那厨房左首的一间柴房么?那种腌躜的地方,亏你们怎样好住,还要叫我去坐一回儿?不瞒你说,这样的地方我实在不能领教,你有什么说话就在这里说罢。”说着摇头摆脑的甚是得意。赵寿萱听了,本来就是一肚皮的气儿,听他说到此际,再也忍不住了,冲口说道:“我们住的地方,虽然龌龊,我们的身体,却都是干干净净的,为什么你忽然这样的嫌恶起来。”林良栋听了,还没有听出赵寿萱说他的意思,便不耐烦道:“问你有什么说话,你又不肯说出来,只顾这样咕噜咕噜的,算个什么样儿。”赵寿萱心上虽然不快,却也不敢糟蹋他,只说道:“你不要嫌我多口,我要劝你一句话儿,那一班铺户,都是我们中国的同胞,我们不能保护他也还罢了,还要说他们是拳匪的同党,害得他们一个个的荡产倾家,实在我看着可怜得很。你既然会说德国话儿,那兵官又待你甚好,为什么不趁着这个机会,劝劝他的性儿,不要这般暴燥,累及无辜。要晓得拳匪杀了德国钦差,是京城里头的事情,和这获鹿一县的人,什么相干?你若肯苦口劝他,他一定没有不听的,那时这获鹿县里的一班铺户,就都受你的好处不浅了。”林良栋听了,非但不听,倒反觉得甚是厌烦,红着面孔怒道:“这都是他们做的事情,与我什么相干,难道我管的了他们的事么?”赵寿萱听了勉强捺住了怒气,又道:“不是这般说法,因为那德国兵官和你交情甚好,所以要你去劝劝他,并不是叫你去干预他的事情。”赵寿萱一句无心的说话,不料那林良栋想差了路头,只说赵寿萱晓得了他的秘密,有心在那里枭他的痛疮,登时满面通红,双眉倒竖,大怒道:“你说的什么话儿? 我和那兵官有什么交情?我是个中国人,他是个外国人,不过我会说了几句德国话儿,和你们做做通事罢了,什么交情不交情的,这般混说?”一面说着,一面气忽忽的,翻身转来,向里便走。赵寿萱见了这般光景,便打了一个寒噤,晓得事情不好,今天这几句说话,可闹出乱子来了。但是解既解不来,逃又逃不脱,正在惊慌之际,只见林良栋同着那兵官,忙忙的走了出来。那兵官一脸的怒气,走到赵寿萱面前,就一回手,拔出那腰内的一把佩刀来,寒光闪闪,冷气森森的,在赵寿萱面上,晃了一晃,就要往下砍来。吓得赵寿萱把方才那一点儿书毒飞到东洋大海去了,卟咚的一声,双膝跪在地下,不住的磕头如捣,口中苦苦地哀求,只说:“我没有什么错处,洋大人为什么要杀起我来?”那德国兵官见他扒在地下砰砰硼硼地磕着响头,手内的刀未免停了一停。赵寿萱趁着这个空儿又朝着林良栋叩首哀求道:“我们几年的同事,求你说一个情,救救我的性命。”林良栋听了,觉得甚是好笑,便把手对着那兵官,做一个手势,似乎拦住他的意思。那德国兵官见了,便收住了刀,对林良栋说了几句话儿。林良栋便翻给赵寿萱听道:“他说他们帝**人的名誉,是最要紧的,比他们的性命还要要紧些儿。你说我和他有什么交情,是有心毁败他的名誉,就是损了他们的国威,所以他气得不可开交,一定要来杀你。”赵寿萱听了,方才晓得林良栋做贼心虚,错听了一句说话,只认是赵寿萱故意笑他,老羞成怒,把那兵官撮弄出来,和他出气,当下连忙朝他叩头道:“我说的实在是朋友的交情,并不是说你们的坏话。我就是天大的胆,也不敢说这样的话儿。”林良栋听了把鼻子一动,眉毛一挑,微微地冷笑道:“哼,只怕未必罢!”赵寿萱听了,满心着急,便拿出那迷信神权的习气,罚起咒来,直挺挺地跪在地下,说道:“我若有心说这样的话儿,天诛地灭。你可相信了么?”那林良栋的为人,虽然可恶,却也有些迷信的地方,听得赵寿萱当天发誓,那疑心便去了九分,故意地又冷笑道:“既然如此,我便和你说个情儿。做不到,做得到,看你的运气。但是以后须要小心些儿,若再是这样地乱说,我可不能和你说情了。”赵寿萱不等说完,喏喏连声地答应道:“此后再也不敢的了。若再说了什么话儿,听凭处治。”说着,林良栋便对德国兵官,指手划脚地说了几句。
德国兵官不住地点头,就把手对着赵寿萱,指了两指,似乎叫他起来的意思。林良栋在旁说道:“今天总算你的运气,听了我的说话,叫你起来。”赵寿萱听了,心上方才一块石头落地,便又磕了几个头,才扒起来。忽然又见德国兵官举起那明晃晃的刀,直过来,吓得赵寿萱“阿呀”一声,把眼睛一闭,觉得额子冰凉的,这么一下,更把他吓得渺渺茫茫的,好像已经死了一般。不想等了一回,还没有死,勉强大着胆子张开眼来一看,原来德国兵官没有杀他,只翻过刀背来,轻轻的在他颈上拍了一下。赵寿萱到了这个时候,才把出窍的三魂六魄一齐归在身上,立在旁边,恭恭敬敬地站着,不敢开口。德国兵官看着他,嘻嘻地笑,忽又走近身来顺手把他的辫子拉住,用力一顿,赵寿萱立脚不住,跌了一个仰面朝天。德国兵官见了他这样的戎腔,哈哈地大笑一声,头也不回,同着林良栋走了出去。
赵寿萱扒了起来,只得忍气吞声的一声不响,自回柴房去了。
只说德国兵官把电报局占了多时,林良栋仗着他的势头,在外面张牙舞爪的无所不为。那做的伤天害理的事情,在下也说他不荆只说林良栋有一天在局里,没有什么事情,骑了一匹高头大马,出来各处乱跑。跑到城门口,忽然回过头来,见一家小小杂货店,柜台里头,坐着一个十**岁的女人,好像还是个闺女,虽然身上穿着几件布衣,头上也没有什么首饰,却是丰神婀娜,举止大方,眉锁春山,目涵秋水。惊鸿媚夜,肤凝红玉之酥;飞燕回风,腰锁胜衣之骨。碧玉小家之女,绿珠金谷之香。真个是镂雪为肌,团琼作骨。低着头坐在那里,不知想些什么。把个林良栋看得呆了多时,眼光好似被他吸了去的一般,暗想我眼睛里头,女人也不知看见了多少,像这样相貌的,却从来没有见过一面。想着,不知不觉的自家跳下马来,走到柜台外面,呆呆的立在那里,目不转睛的看着那女人的脸儿。那女人偶然抬起头来,见林良栋这般立着,认是他要买什么东西,便问了他一句。林良栋听着他这样的新莺巧啭,雀舌生香,不由得愈加倾倒,一时间不问好歹,就闯将进去。
那女人见了,吃了一惊,问他进来做甚?林良栋也不开口,只一把拉着那女人的手,往里便走道:“我们到里头去说句话儿。”
看官且住,这林良栋自从认得了德国兵官以后,趾高气扬,无论什么人,也不放在他的眼内,差不多就是皇上皇太后的上谕,他也看得不算什么,只要他拍好了外国人的马屁,就是一个天字第一号绝好护身的法儿,不要说这样小小的一家铺户。一时间看着那女子这般丰致,忍不住色胆如天,一手拉了她便走。
那女人出其不意,挣扎不住,一直被他拉到里边,吓得她魂飞魄散,高声喊起救命来。原那女人是开杂货店王三锡的女儿,年纪止有十七八岁。王三锡还有一个儿子和一个媳妇,一家四口,开着个店儿,赚些利钱,倒也不愁过活。这一天王三锡和儿子到隔壁斗牌去了,叫了女儿出来,叫她看着店面。不多一会,忽然听得女儿的声气,在那里喊叫。父子两个大吃一惊,顾不得斗牌,三脚两步地跑回家去。只见一个不认得的人,正把女儿抱在怀里,浑身乱摸。女儿抗拒不来,只在那里拼命地哭叫。父子两个,见于这个样儿,怒气冲天,赶上一步,大骂道:“杀野的死囚,青天白日,就敢这般无礼,难道是不晓得王法的么?”说着,王三锡便抢过来,抓开他的双手,放过了女儿,把林良栋一把直按到地下去,挥拳便打。你子两个服待一个,只打得林良栋浑身疼痛,口鼻歪斜,口里哼着说道:“你们不要这般大胆,我是外国兵官营里的人。”王三锡和他儿子正在盛怒的时候,那里听得见越发的拳头脚尖如雨点一般下来。
正是:堂前白刃,幸留令尹之头;门内表娥,记取婵娟之影。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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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回
且说林良栋被他们按在地下,拳脚交施,打得个不亦乐乎,方才把他放了。推出门去,又骂道:“看你这个样子,就不是个东西。下回再敢这般冒失,那可不要见怪,没有今天这样的便宜了。”林良栋被他们打得昏头搭脑的,也不晓得他们说些什么,抱头鼠窜的,勉强扒上原来的马,慢慢地踱回电报局来。
德国兵官正在厅上坐着,忽见林良栋一跷一拐地走了进来,衣裳破碎,神色仓皇,那面上更加好看,就如开了个果子铺的一般,红的青的黄的紫的,横七竖八的,一齐堆在面上。德国兵官见了这般形状,又是吃惊,又是好笑,连忙问他:“你到那里去,弄得这个样儿回来?可见吃了人家的亏么?”林良栋见于德国兵官,就造出一番说话,哭诉一回,说:“城门口一家开杂货店的,父子两人,都是拳匪的头目。见我骑着马过去,马上的鞍子,是个洋式的皮鞍,他就硬说我是外国人的奸细,又说我是通洋的二毛子。不由分说,把我掀了下来,几乎打今半死。幸亏旁人劝解,方才放我回来。”一面诉说,一面又哭起来。德国兵官听了拳匪头目的几个字儿,早已怒气冲天,眼珠出火,也不追问他别的话儿,立刻派了十个马兵,跟着林良栋,飞一般直到城门口来。林良栋一眼看见王三锡父子两个,还立在门口,指天画地的和众人讲话。林良栋一马跑到面前,对着洋兵说了几句,早上来了几个马兵,如狼似虎的,把王三锡父子二人扭住,鹰拿燕雀的一般,拖在马上,拨转马头,风驰电掣的去了。剩下一班众人,和王三锡的女儿、媳妇见于,只吓得浑身乱抖,面白唇青。王三锡的女儿、媳妇,见父亲、丈夫给外国人平空捉去,又是方才放走的那个人,走在前边,和他们引路,晓得事情不好,又想不出什么主意,只是不住地啼哭。
好容易才央了一个人,请他出去打听。原来他们也晓得电报局里头,屯着一队洋兵。那打听的人,不到别处,一直到电报局来。这且按下,只说林良栋拿了王三锡父子回来,十分得意,连忙带着他们回来,见了德国兵官。德国兵官厉声诘问,王三锡父子两个,被他们拿来的时候,早已吓得昏了,又不懂那兵官的说话,跪在地下,只是索索地乱抖,一句话都说不上来。 林良栋吃了他们一场大亏,把他们恨入骨髓,便随口对德国兵官说道:“这两个人,实实在在都是拳匪的头目,别的都不要说,只他们家里,还立着神坛,更有许多军器,你想不是拳匪是什么?”德国兵官听了,果然信了林良栋的话儿,满心大怒,便不由分说,把王三锡父子两个,绑着两手,推出门来。那兵官从衣袋里掏出手枪,对准了他们两个,拨动机关,硼硼的两响,王三锡和他儿子,连个阿呀都没有喊得出来,就直僵僵的倒在地下,动也不动一动。那德国兵官仍旧把手枪纳入衣袋,走进门来,对那手下的一班兵士说道:“今天在这里杀了两个拳匪的头目,总算给我们钦差报了冤仇。”一班军人听了,轰然答应一声,一个个一齐拍手,都叫“大德国皇帝万岁!大德国陆军万岁!”林良栋在旁看了,觉得心上快畅非常。暗想他们两个人一齐死了,那个女人不怕他飞上天去,慢慢的还是在我的手中。不说林良栋这般暗想,且说那打听消息的人,远远地听见枪声,心上就是卜的一跳。渐渐地走到门口,见门外躺着两个死人,这一吓非同小可。看那死人身上的衣服,却就是王三锡父子两个的样儿,想来一定是他们两个了,连忙回过身去,撒开两腿,拚命地跑。跑着还不住地回顾,恐怕被洋兵追来拿去,要照样的用洋枪打他。一口气跑了回来,直跑得他张开了一张大口,气喘如牛,汗流不止。还没有到杂货店门口,就看见王三锡的女儿和媳妇两个,噙着一把眼泪,呆呆地在那里望他,就直着喉咙喊道:“不好了!他们两个人,都被洋枪打死了。”王三锡的女儿、媳妇听了,真是平地风波,青天霹雳,阿呀了一声,两个都跌倒在地,急血攻心,晕了过去。一班邻舍见了,甚是替她们伤心,便连忙去煎了些姜汤出来,分头灌救,把两个人救了转来。由不得捶胸顿足,抢地呼天,放声大哭。这一场大哭,真个哭得个天地为愁,风云失色,石人下泪,猿鹤伤心。一班人听着,虽然也替他难过,只得倒来劝慰她们,勉强把她们劝了进去。谁知姑嫂两个进去多时,一些声息也没有,静悄悄的,好似睡着了一般。众人见了,知道事情不妙,急忙同几个人,闯到里头看时,只见姑嫂两个,一左一右,高高的吊在梁上。正是:珠沉玉碎,双悬苏季之梁;月缺花残,两缢莫敖之谷。可怜好好的一家人家,轻轻的四条性命,都送在林良栋的手中。你道这个丧心病狂的刁奴,无耻害民的奸细,可该杀不该杀?当下众人看了,嗟叹一回。然而事已如此,也无可奈何,只得买了几口棺木,先把姑嫂两个成殓起来。又派了两个人,到了晚上到电报局门外去,把王三锡父子的尸首,背了回来,一同成殓,这且不提。
只说林良栋这件事儿,渐渐的电报局里都晓得了。赵寿萱和一班报生,人人切齿,个个酸心,但是都怕着外国人,不敢将他怎样。见于他的面,倒反还要奉承他一回。林良栋起先的意思,原想要跟着这个德国兵官到外国去,所以拚命的作恶,在外面无所不为。那德国兵官起先也含含糊糊地答应着他,后来接到了联军统帅华德西的一封电报,有了撤兵的日期,那兵官不过是一个陆军千总,没有什么权力,军营里头不能无缘无故地带着一个中国人同走,便把这个情形,对林良栋说了。林良栋大大地吃了一惊,知道他说的都是实话,暗想:我在这里做的这些事情,往往都和众人反对。原是靠着他们的势力,打算将来和他同转北京。不想他现在忽然反悔,把我留在此间,万一那些受害的人,要来报起仇来,这便如何是好?想着不觉害怕起来。忽又转念一想道:我现在好在手内有的是钱,等他走了之后,我想个法儿,告假回去,从此不当这个电报局的事儿,也就是了。想到此处,便又放心了些。但是那德国兵官,差不多将要走了,不得不翻过脸来,把那赵寿萱敷衍一番。想着,便走到赵寿萱住的柴房里来,登时改变了一付面孔,总办长总办短拍了他一回马屁。赵寿萱见他和前两天好似换了一个人的一般,心上甚是诧异,后来听他说到德国兵官接了统帅的电告,就要撤兵回去。赵寿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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