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斗进行到攻坚阶段,游击队派出精锐之师“知青旅”,消息传出,中国一侧群情振奋欢声雷动。当一面猎猎飘扬的红旗出现在河谷对面时,观众情绪达到顶点,发出山呼海啸一般的呼喊声,为“知青旅”喝彩加油。敌人垂死顽抗,机枪哒哒,许多知青战士倒下了,他们的鲜血染红异国土地。这时候看台上有人唱起《国际歌》,悲壮激昂的歌声经久不息,直到最后“知青旅”的红旗插上敌人要塞。
后来别人告诉我,这个领头唱歌的人就是我的同学曾二杜。
战争如同一场山火,而山火是没有国界的。火星溅过国境,落进山坡上那些跃跃欲试的年轻观众心中。你想想,同为下乡知青,如今有人却穿上军装,扛起武器,为世界人民的解放事业流血牺牲,他们难道不是广大知青的人生榜样吗?列宁说过,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相比之下,国内知青那种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农耕生活不仅平庸和苍白,简直就是浪费生命。枪声未息,就有许多男女知青行动起来,他们成群结队地趟过界河,迫不及待地踏上异国土地去参军。我的同学曾二杜扔下一句豪言壮语是:妈的!要是世界革命成功,想打仗都没有机会……你们到底去不去?
据说当天越过边境的中国知青超过数百人。 txt电子书上传与分享
4。大路
时光流转,下一个旱季到来的时候,我的知青生活依然如故。但是我却不知道曾二杜如何,因为他一去不复返,连音讯也没有。
这天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我在界碑一侧劳动,山谷对面忽然出现一支行军队伍引起我的注意。不久我就能看清他们身着草绿色军装,军帽上缀着五角星,个个全副武装。队伍里还有一架电台,因为我看见电台的五角星天线。不用说他们是游击队。我激动地屏住呼吸,紧紧盯住他们,希望从队伍中间意外地找到我的同学二杜。
有个战士离队向我跑过来。他佝着背,肩上压着一挺沉甸甸的机关枪,他气喘吁吁赶到界碑跟前,压低声音对我说:朋友,能帮帮忙吗?
我吓了一跳,我说:什么事?
他说:寄一封信。很要紧的信。
我松了一口气。许多知青都遇到过类似的事情,那边知青在国境线上遇到这边知青,就赶紧把事先写好的家信或者什么事情托付给这边。天下知青是一家,不论是否认识这边的知青都会竭尽全力去办。这个机枪手说一口好听的普通话,有一种广播电台的味道,他的口音立即赢得我的尊敬。这是我第一次与那边知青相遇,所以我忙不迭地回说:那当然……交给我吧,向毛主席保证。
他小心地掏出一封信来,信封皱巴巴的,看得出带在身上很长时间。信封用钢笔写着地址:北京市**胡同**号蒋**母亲收。
我赶紧把自己裤袋里一盒皱巴巴的“金沙江”掏出来,还殷勤地替他点燃火。他犹豫一下,回头看看队伍。队伍原地休息,士兵都把枪架在地上。于是他也把机枪从肩头上卸下来,伸直腰深深地吸了一口烟。我听见他无限感慨地说:还是祖国的香烟好啊!
我们好像一对亲兄弟,一起亲热地吞云吐雾。我看见对方有一张年轻的娃娃脸,脸膛红扑扑的,嘴唇上方围着一圈浅浅的胡髭,那是一种乳臭未干的绒毛,因此我断定他顶多是个初68(初一)吧。我看见他扛机枪的样子并不轻松,甚至还有一点吃力,就有些敬佩地问他:你当兵多久了?
他向我竖起两根指头来,我说:两个月?
他说:两年。
我不由得对这个娃娃脸刮目相看,原来他还是个老兵。我问他:我有个同学也在你们那边,他叫曾二杜,你认识他么?
他认真想想,然后摇头说:游击队有很多部队,你知道他在那支部队吗?江东战区还是江西战区?
我只好瞠目,因为我根本说不清二杜在哪支部队。我说:上月他父亲工伤去世,请你把这个消息捎给他好么?
他安慰我说:我一定尽力替你转告。当然这件事比较困难,因为许多知青过来后都改了名字,也许你同学现在根本不叫这个名字。
随后我看见北京知青一双忧伤的眼睛像风筝一样越过界碑,投向我身后的伟大祖国。在我身后,近处有碧绿起伏的橡胶林,远处能看见星罗棋布的田野、村寨和带子一样闪亮的南宛河。白云在天空悠悠飘荡,白云之下有长江、黄河,有八亿勤劳勇敢的中国人民,当然还有这个游击队知青的可爱家乡,我们伟大的首都北京城。
此时呼啸的季风已经远去,空气澄明如洗,轻微的山岚拂面,把飘浮在我们面前的烟雾和惆怅带走。山坡上有人叫他,队伍要行动了,北京知青扔掉烟头,重新将机枪扛上肩头。一瞬间我惊奇地发现北京知青的身姿威武极了,庄严的界碑仿佛舞台,金三角汹涌的群山如同背景,而夕阳落照像追光灯一样从天幕上打下来,把这个机枪手定格成一幅近乎完美的逆光画面。我心中猛然涌出一丝依依不舍之情,好像我们已经是老朋友,已经认识很久一样。我忽然想起还不知道他的名字,就朝那个远去的人影大声喊道:你叫——什么——名字?
晚风像潮水一样涌动,林涛起伏,海浪把几朵破碎的浪花溅进我的耳朵里:路……路、大……路(或大陆或大树)。
大路和他的队伍去远了,渐渐变成一根虚线,消失在绿色的山林中,而那根虚线就永远地嵌进我人生的书本中。第二天我步行去到县城,亲手将那封信投进邮箱,我能想象这封异国来信将像鸟儿一样张开翅膀,飞向那个遥远的北京城。在以后像流水一样长长的知青岁月里,我再也没有遇见那支步履沉重的队伍,还有那个名字叫做大路或者大树的北京知青。
九十年代我到北京开会,曾经试图寻找记忆中**胡同,然而出现在我面前是一片现代化广场和高大建筑,那些灰暗陈旧小胡同和历史遗迹早已经无影无踪。
2。生存
军号嗒嗒,歌声嘹亮,新兵生活从此开始。
军人区别于老百姓不仅仅在于穿上军装,而在于生活性质发生了根本变化。比方说,老百姓活着是为了工作,工作是为了生活更美好。但是军人活着是为了打仗,打仗就要不怕死。所以当你穿上军装,你就得准备去牺牲。
许多老知青特别对我强调说,当兵一切从头学习,一切从零开始。“零”指我们最基本的日常活动,比如吃饭睡觉走路。我认为这种说法有些牵强,有故弄玄虚的嫌疑,难道一当兵,就什么都不会了吗?比方我们下乡当知青,不是照样吃饭睡觉走路吗?没有谁把饭喂错地方,或者四肢着地走路啊。他们回说:你的话没错,但那是和平生活,不是游击队生活。更不是战争生活。
游击队每人发一条干粮袋,最多可装三天炒米,饿了就抓一把炒米填进嘴里。我说三天以后呢?他们回答自己想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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