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特务没有名字,她在女牢编号为一号,所以都叫她女一号。女一号长得很漂亮,走到哪里都会照亮人们的眼睛。可是谁也弄不明白,这样一个中国女子为什么非要当女特务。小潘说,一个更为糟糕的特殊情况是,女一号怀孕了。
她当然是带着身孕入狱的,没有人知道她结婚没有,怎样怀孕的,她肚子里那个孩子的父亲是谁,她是怎样当上女特务的等等。连守备队长都一无所知,这一切都是谜,谜底在上级机关的档案里。
犯人白天被全副武装的战士押解着劳动,搬石头运土盖房子,有时候还要开荒种地,女犯人也不例外。女一号身体柔弱得像根草,可以肯定她从前不是干劳动的,她搬不动石头,也挑不动泥土,于是她只好跪在地上,把装满泥土的竹筐一寸寸向前挪。开荒种地,锄头把纤手打起血泡,但是她并不反抗,也不偷奸耍滑,她的脸上有种逆来顺受的认命表情,好像她受到惩罚是应该的。天长日久,女战士小潘便无法不同情她,有时小潘会主动放她歇工,或者提前让她回牢房休息。这时候女一号就会感激地垂下眼帘,腆着日愈显形的大肚子,也不看人,像影子一样遁入监狱的阴影中……
女一号肚子日渐突出,小潘看她实在干不动重活儿,或者说搬不动自己的肚子,就跟队长反映派她协助炊事员煮饭。煮饭是一件相对轻松的活儿。当上厨娘的女犯人有了用武之地,她四下忙碌着,火苗从灶口探着红彤彤的脸儿,米汤在锅盖下面咕噜噜唱歌,炒菜的锅碗盆瓢奏响一支动听的交响乐,总之厨房里弥漫着一种令人快乐的生活气息。女战士抱着枪,她的任务是坐在厨房门口监视犯人。其实她在场完全是多余的,女一号从不把饭煮糊,也不把菜根和菜叶混煮在一起,她总是尽力把饭菜做得美味可口,像个称职的家庭主妇,好像监狱是她的家。自从她入主厨房,炊事班变得井井有条,不像男炊事员做饭,把厨房搞得像猪圈。
单调的日子就在厨房烟雾缭绕的水气里一天天溜走。小潘说:我猜想她的一切忍耐都是为了孩子。如果不是那天上面来了人,她也许能坚持到肚子里的小生命出世。
这一天总部来了两个人跟女犯谈话,内容无从知晓,但是当夜幕降临,牢房的空气中就开始渗出一种湿漉漉的东西来。这种东西看不见摸不着,悲悲戚戚切切,将人的心灵淹没在绝望里。小潘意识到这是女犯人的天空在下雨。女人原本就是水做的啊,整整一夜,女犯人把她的牢房变成一座湖泊。
第二天女犯人一如既往地劳动忙碌,只是临近中午,男炊事员去喂猪,正在烧火的女一号突然痛苦地呻吟起来,她用头紧紧抵住肚子说:我不行了……恐怕要生了。
小潘吓得跳起来,这是她当兵以来遭遇最为严重的情况。她慌慌张张去扶她,谁知女犯人身体特别沉,像座山丘,弄得她们一齐跌倒在地上。女一号从地上艰难地抬起头来,她的眼睛特别亮,像两颗星星。她说:好妹妹,你快去叫人吧,千万别待在屋子里,啊?
小潘连忙朝她点点头,她看见女一号好看的脸被扭歪了,眼睛里涌出来两串美丽的珍珠……
小潘撒腿就跑,紧急时刻她依然没有忘记看守的职责,把门反锁上。她像只惊弓之鸟,脑袋乱哄哄的,一个犯人要生孩子了,这样的事情谁能不受惊呢?当时她脑子里惟一的念头就是去搬救兵,卫生员肯定有办法,队长是结过婚的人,大约也有办法……
她刚刚跑出不远,身后一声炸雷,好像天塌下来。她被谁狠狠推了一把,人跌出老远。等她清醒过来,看见厨房门被掀翻在地,墙壁炸开一个大洞,滚滚浓烟像大雾一样从洞里涌出来,好像里面是个烟囱。她感到背上又湿又粘,等她摸了一把,才看清原来是一手热乎乎的……人血。
她脑子嗡地一炸,连滚带爬扑进厨房,看见女一号已经倒在血泊中。她那个原本像小山一样的大肚子已经塌陷下去,像条干瘪的口袋。她居然还睁着眼睛,没有咽气,仿佛在等着谁。当女战士抱起犯人柔软的身体,她看见一个美丽而羸弱的生命正在远去,她的眼睛还有一丝游光,那点亮光在女战士脸上寻寻觅觅地停驻片刻。犯人嘴唇动了动,吐出两个微弱的字来:谢谢……
女犯人死了,她的脸上没有痛苦表情,而是挂着一种平静的微笑徐徐远去。直到这一刻,小潘才发现身上的手榴弹少了一颗,不用说是女犯人刚才趁她摔倒时偷偷拔走了,然后残忍地将自己和那个即将出世的小生命一齐消灭。可是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啊?她本来完全可以把她一起炸死的呀?
小潘放声大哭,上气不接下气。
……
我问小潘:这件事是你调离监狱的理由吧?
她说:也许是吧。
那一天我陪小潘坐了很久,离开茶楼外面已经天黑,夜空像大海一样浮起来许多闪亮的星星。我仰望夜空,不知道哪颗星星是那个美丽的女犯人。
7。电话
暴动知青的命运令我牵肠挂肚。
曼谷朋友刘义听说我在国内采访境外知青,就将电话直接打进我家里来。我与刘义相识于1998年,那次我只身前往金三角,历经种种艰辛,幸得结识美斯乐难民村的老知青焦昆。焦昆同刘义曾经同为游击队战友,他向我介绍了如今尚在曼谷打工的刘义。
我在曼谷机场拨通刘义电话,不料拿起话筒就放不下来,彼此都有相见恨晚之意。我一口气聊到广播催促登机才放下电话。我认为没能同刘义见面是那次行程中最令人遗憾的事情,问题出在我已经办妥出关手续,护照盖上海关大印,所以只好将这份遗憾带回国内。后来我们遂成书信密友,鸿雁传书,但是我们至今没有见过面。
刘义在那头大声说:邓贤老弟,你为什么不过来跟我谈谈,金三角至今仍有许多境外知青啊! 。 想看书来
我问他:你知道游击队蛮光监狱大暴动吗?
他在那一头呵呵地笑起来说:告诉你吧,我在那座监狱里当过一百天犯人呢。
我听见自己心脏像火箭一样“嘭”地点燃了。我急切地问:你认识那些暴动知青,知道他们的下落吗?这些人如今在哪里?干什么?他们会告诉我事实真相吗?
我听见刘义的声音从电话那一端传过来:你来亲自采访他们吧。那些当事人,要么死了,如果活着肯定不在国内,你在国内能找到什么答案呢?
刘义像传说中的九头怪鸟从千里之外伸出爪子牢牢抓住了我,我相信他的最后一句话决定了我的命运。刘义说:你听着,我就是一个游击队叛逆。找到我就会找到十个,一百个同样的知青!
半个月后,准确说是2000年岁末的一天,我登上飞往曼谷的泰国航班。
1、分化
林彪事件之后,知青纷纷开始回城,拿知青的话说,就是“大分化开始了”。
在边疆,最早踏上回城之路的当属那些“走资派”子女。据说他们中间许多人早就对林彪深恶痛绝,因为在他们眼里,是林彪得势才使得他们娘老子倒了霉,如果他们娘老子还在台上,他们会下乡来当农民吗?所以林彪坠机如同一声解放炮响,标志着他们新的人生道路开始。
**与**是兄弟俩,“九、一三事件”不久,他们偶然从报纸上看见自己父亲的名字出现在国庆观礼台上,虽然那是三个不起眼的汉字,混同于其他许许多多汉字中间,但是他们还是彻底读解了这张报纸对于他们知青人生的重大意义,那就是——解放啦!
次日太阳升起,两兄弟扬眉吐气地踏上返京路途。当他们父亲派出的身边工作人员星夜兼程赶往边疆的时候,搭载他们的火车已经驶进距离北京城不远的河北地界了。
林彪事件的直接后果是大批领导干部重新解放,他们大多数人重新掌权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子女从农村边疆办回城来。据不完全统计,林彪事件之后,通过各种公开或隐蔽渠道离开农村转回城市,参军、提干、招工和上大学的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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