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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部分(第2页)

1990年,《魂系黑土地——北大荒知青回顾展》在北京中国革命博物馆隆重开幕,中央有关领导同志出席开幕式并观看展览。该展览在全国引起轰动,国内及国外数百家媒体报道相关消息,约有数十万观众参观了回顾展,并有许多外地知青乃至海外华人专程前往北京观展。

与此同时,一本由北大荒知青集体撰写的回忆录《北大荒风云录》以及另一本《北大荒人名录》正式出版,首发仪式在全国政协礼堂隆重举行,中央领导人王震、肖克分别为首发式题词。团中央书记刘延东专程到会讲话。此后两书相继在杭州、上海、天津等城市举行首发仪式,由此开知青集体出版回忆录的先河。

此后一段时间,全国各地出现“知青热”,许多城市纷纷举办各种形式的知青回顾展,出版各种知青回忆录,而知青题材的电视剧、电影、广播剧、纪录片、专题片、舞台剧等等令人应接不暇,一时造成轰动效应。在世纪末情绪催化下,本已被人们淡忘的知青运动好像一个沉睡的人忽然惊醒过来,已经步入人生中年的老知青开始怀着一种甜蜜和感伤的心情讲述知青的故事。怀旧是运动主题。

与此同时,以知青经历为纽带的各种民间社团应运而生,各种各样的知青协会、知青联谊会、同学会、战友会,兵团知青会,农场知青会、地区知青会,知青合唱团、艺术团、讲演团、报告团、扶贫团、基金会、救助会、慈善会等等层出不穷,令人眼花缭乱。以知青运动来命名的各种酒楼、餐馆、火锅厅、小吃店、度假村如雨后春笋一般冒出来,成为一种都市时尚。许多精明的知青商人看到文化泡沫底下蕴藏的巨大商机,他们纷纷注册开办知青公司,在知青的旗帜下集资做生意,续写新时期的后知青人生。

2、赶马人老查

大水塘村的赶马人老查是个老知青。

老查五十多岁年纪,头发花白,陕西人。他曾经在陕北著名的革命圣地延安插队,不过他已经完全没有了陕西腔,而是说一口金三角当地话,跟当地人口音别无二致。

刘义跟老查相识多年,他对我说老查为人厚道,乐于助人,在村子里人缘甚好。老查职业是赶马人,家里养着一队驮马,常年出没于深山老林做一些走私生意,所以这个来自中国陕北的老知青算得上个小小的马帮老板,是个受人尊敬的“马锅头”。可是当刘义领我去见老查时,我看见这个老知青穿一件花布对襟衫,下面打一条“笼裾”(当地一种男式围裙),完全是个当地土著。而他一张脸是那么黑,简直漆黑一团,跟非洲人差不多。其实老查十分和善,他冲我们嘻嘻一笑,牙齿眼白都很生动,看上去像一尊开裂的弥勒佛。我问老查做什么走私生意?他光笑笑,不答。

老查个人经历与刘义相似;他早年偷越国境参加游击队,后来不幸做了逃兵,辗转异国几十年,最后变成一个常年累月奔波在崇山峻岭的马锅头。不过他不大愿意提及往事,他告诉我,他没有进过监狱,他只是个厌战的逃兵而已。我问老查:你想过回国吗?

他说:当时想回而回不去,现在改革开放,可是我回去干什么呢?我在村子里有自己的家,有老婆孩子,我的职业是赶马人,难道我的家乡需要我回去赶马吗?

刘义带我来找老查,是因为老查阅历广泛,见多识广,俨然是个金三角活地图。那天我们谈得很是投缘,就像我们早已是多年的老朋友一样。老查答应替我打听那群暴动知青的下落。

不料第二天老查就兴冲冲地来找我,他从一个当地马锅头那里打听到,多年前马帮曾经在路边救起一个奄奄一息的汉人,他是个吸毒者,他们把他送去一处地名叫做猴子山的地方,山下有座远近闻名的宗教戒毒所叫“天堂花园”。马锅头记住那个汉人的左耳朵上长了一只奇怪的“趾耳朵”。

这条线索令我们精神振奋。

不管怎么说,世界上长“趾耳朵”的人几率只有万分之一。猴子山距热水塘只有一天路程,我们当即商量前往。猴子山不通车,山高林密,只有马帮小路相通,所以得请一位当地向导带路。老查在一旁插嘴说:我给戒毒所驮运过粮食,认识那里的张牧师。我可以赶一匹驮马为你们带路。

他的建议出乎我们意料,我和刘义都睁大眼睛看着他。老查就显得有些局促,连忙解释说:驮马都在家歇着,正好出去走走……那一带我熟。

事情就这样决定了。

2000年岁末的一天,我们告别阿嫂和热水塘村,三个老知青,一匹瘦马,踏上前往天堂花园寻找叛徒杨宏建的崎岖山路。太阳西沉的时候,我们来到猴子山下。

我原先以为,戒毒所都是藏污纳垢之地,所谓“天堂花园”不过是一个骗人的招牌,戒毒所怎么会变成天堂呢?但是一片花海改变我的看法,令我的心情变得温馨而感动。我宁愿相信这是个奇迹,在鲜花如海的地方,人为什么不可以变得美好起来,什么人间奇迹不会发生呢?

3、叛徒杨宏建

一排铁皮屋顶像亮闪闪的小舟在花海之上荡漾。我看见一个穿长袍的中年男人张望一阵,就慌慌张张离开屋子,半个身子浮在花海中向我们游过来。

老查介绍说,这个人就是张牧师。

据说张牧师毕业于英国伦敦大学,他致力于金三角戒毒工作,放弃优越生活从城市来到深山里创办这座宗教戒毒所。但是张牧师纠正我们说:天堂花园并不是戒毒所,是慈爱会。戒毒只能戒除人们生理上的毒瘾,而无法驱除人们心中的痛苦和罪恶。仁慈的上帝是我们人类的父亲,他老人家的关爱像太阳一样照耀在我们身上,无论你是不是吸毒者都一样。

无论张牧师怎样解释,我认定这里的性质还是一座戒毒所。名称和形式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做的事。老查告诉我们,在金三角,类似的宗教慈爱会还有许多。他们的宗旨就是对一切无家可归者的吸毒者实施宗教救助。

我看见这座戒毒所很像一所简陋的寄宿学校,学员足足有几百人之多,男女老少都有。戒毒所没有守卫,也没有围墙铁窗,除了牧师以外甚至没有一个专职工作人员。戒毒者彼此以会友相称,他们天天都要上课,上课的内容是听牧师布道。或是读书,读的都是相同的《圣经》。或彼此小声交谈,或各自闭目沉思。一个会友大约正在犯毒瘾,他的样子很痛苦,但是他默默忍受着,嘴里念念有词。我想他正在向上帝祷告。

我说:你们给戒毒者使用什么药物呢?

张牧师扬扬手中的《圣经》说:不,我们不用药物。我们有上帝的声音和爱。

在天堂花园,我们没有看到知青杨宏建,我们看到他留下的遗物。这个背叛了革命,也背叛了祖国,也背叛了战友的终极叛徒留下的是一只“文革”时代的知青挎包,上面有许多变黑的血迹。挎包里有一本红色塑料封皮的《毛主席语录》。这是许多年前中国人的《圣经》。我翻开扉页,看见一行工工整整的毛笔小楷题记:“敬祝毛主席万寿无疆”。落款三个方块汉字:杨宏建。

4、焦昆

1998年,我首次深入金三角,遂与老知青焦昆成为朋友。焦昆出境30年至今没有回过国,他在家乡的惟一亲人是他的妹妹,但是失散多年早已没有音讯。那次我回国多了一个义务,就是替焦昆寻找妹妹。

寻人过程并不简单,几经曲折终于实现朋友夙愿,当这对失散兄妹跨越遥远的时空距离在电话里团聚的时候,那种感人景象可想而知。他们在电话里相约,哥哥立刻启程回国,实现海外游子的梦想。

我把这件事写进2000年出版的《流浪金三角》一书中。

但是两年后,焦昆仍然没有回国同妹妹相聚。因为焦昆吸上了海洛因,他无法拖着吸毒者的病容跨进国门,在故乡面见朝思暮想的妹妹。

我和刘义老查去美斯乐看望焦昆,意外打听到部分蛮光监狱暴动知青出逃后投奔了一支名叫“赤军”的队伍,而数十里外的回冒山寨,有所台湾慈善会捐资的“中华学校”,校长姓冷,是个上海老知青,正好就参加过那支神秘的赤军。

当斜阳快要落下山背后去的时候,我们赶到回冒山寨,找到冷先生。我赶上前去同老冷热烈握手,并做了自我介绍。一会儿老查拴好驮马也走进来,两人一见面都有些愣住了。老查结结巴巴地说:这不是……叶胜利吗?我的天,你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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