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第三只田鼠呢?就一直在田埂上游游荡荡,一会儿看看天,一会儿看看地,一会儿躺一会儿。
那两个伙伴一边忙活,一边指责第三只田鼠说,你这么懒惰,也不为过冬做准备,看你到了冬天怎么办!
这只田鼠也不辩解。
后来冬天真的来了,三只小田鼠躲在一个非常狭窄的洞里面,看着吃的东西不愁了,御寒的东西也都齐备了,每天无所事事。渐渐地,大家觉得非常无聊,不知道怎么打发这些时光。
在这个时候,第三只田鼠开始给另两只田鼠讲故事。比如在一个秋天的下午,它在田埂上遇到了一个孩子,看到他在做什么什么;又在一个秋天的早晨,它在水池边看到一个老人,他在做什么什么;它说曾经听到人们的对话,曾经听到鸟儿在唱一种歌谣……
它的那两个伙伴这才知道,这只田鼠当时是在为大家储备过冬的阳光。
我们再回过头来看曾皙的理想,他在大地开冻、万物欣欣向荣的时节,安排一个洗涤自己、亲近自然的仪式,这个仪式看起来没有任何实用的意义,但是它却能给内心一个安顿。这种安顿需要我们与天地合一,去敏锐地感知自然节序的变化,感知四时,感知山水,感知风月。
这一点对于我们今人来讲是特别奢侈了。在现代化的今天,反季节的事太多了:到了盛夏的时候,屋子里有空调,凉风习习;到了寒冬的时候,屋子里有暖气,温暖如春;到了春节的时候,有大棚里的蔬菜,摆在桌子上五颜六色……当生活的一切变得如此简约的时候,四季走过的痕迹,在我们的心上已经变得模糊;什么四季分明,什么节序如流,在我们心中,已经激不起什么反响。我们不会像曾皙那样敏感,想到在暮春时节,让自己去受一次心灵的陶冶,从而把自己更大的理想,坚定地放飞出去。
理想和行动的关系,就如同引线和风筝的关系。这个风筝能飞多远,关键在于你手中的线。而这条线,就是你的内心愿望。你的内心越淡定,越从容,你就越会舍弃那些激烈的,宏阔的,张扬的,外在的形式,而尊重安静的,内心的声音。这会使你走到社会角色中的时候,能够不失去自我,能够有担当,能够做到最好。
许多人感到,《侍坐》这样一章阐述的理想似乎不同于我们一直以来对于《论语》关于立志的判读,不同于曾子所说的“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论语·泰伯》)那样的沉重。但是我们静下来想一想,它却是所有那些人生大道社会理想得以实现的内在基础。一个人如果没有内心的这种从容和对于自我的把握,在他的职业角色中,只能任职业摆布,而不会有对这个职业的提升。
孔子强调一个人的内心修养,决不是放弃对社会的责任,而是为了更好地为社会服务。
在《论语》中有一段意味深长的对话。
学生子贡去问老师:“何如斯可谓之士矣?”怎么样才可以叫做“士”呢?
我们知道,士这个阶层是中国的知识分子阶层,是那种无恒产有恒心,以天下为己任的阶层,这应该是一个很崇高的名誉。
老师告诉他说:“行己有耻,使于四方,不辱君命,可谓士矣。”
孔子的意思是说,一个人做事的时候要知道什么是礼义廉耻,也就是对自己的行为要有所约束,内心有坚定的不妥协的做人标准;同时这个人要对社会有用,就是你要为社会做事。也就是说,一个人有了内心的良好修养以后,不可以每天只陶醉在自我世界,一定要出去为这个社会做事,你要忠于自己的使命,要做到“不辱君命”。这可不容易,因为你不知道你所要承担的是一个什么样的使命啊。所以这是孔子说的“士”的最高标准。
子贡觉得这个标准太高了,就又问,“敢问其次”?还有没有低一些的标准啊?
孔子回答他说:“宗族称孝焉,乡党称弟焉。”宗族称赞他孝敬父母,乡里称赞他恭敬尊长。你能够从身边做起,把你那种人伦的光芒放射出来,用这种爱的力量去得到周边人的认可,不辱祖先,这就是次一等的“士”。
子贡又接着问,“敢问其次”。还有没有更下一等的呢?
孔子说:“言必信,行必果,然小人哉——抑亦可以为次矣。”说话信用诚实,行为坚定果决,这是不问是非黑白只管自己贯彻言行的小人啊。不过,也可以勉强算作再次一等的士了。
大家看到这里以后一定会瞠目结舌说,这么高的标准才是第三等啊?那种言必信,行必果,答应别人的事情,不管用什么办法,也不管会有什么后果,也一定给你做到,就是能够实践自己诺言的人只能勉强算作第三等的士。可是,“言必信,行必果”这六个字,今天有几个人能做到啊?
子贡可能也觉得这三个标准太高了,于是又追问了一句说,“今之从政者何如”?现在这些当政的人怎么样?他们算得上“士”吗?
结果他的老师说:“噫!斗筲之人,何足算也?”这些器识狭小的人算得上什么?也就是说,他们离这样一个士的标准还太远太远。
其实,“士”的这三个标准,是孔子对一个成熟的、能够在社会职业岗位上有所担承的人的质量描述。
士的最高标准是“不辱君命”,这很自然会让我们想起战国时候赵国的蔺相如。大家看《史记·廉颇蔺相如列传》,会注意到“完璧归赵”这个故事。
当年赵王得到价值连城的和氏璧,秦王想设法夺过来。于是他派使者告诉赵王说,我愿意用十五座城池来换这块璧。赵王知道秦是虎狼之国,这块璧一旦拿到秦国就没有办法再拿回来。蔺相如说,如果我们不去的话是自己理亏,我带着这块璧去,如果不能换回城池,我豁出命来也不会让它落在秦王之手,有我在就有这块璧在。
等蔺相如带着和氏璧来到秦国,秦王就随随便便在偏殿相见,并让大臣、美人嘻嘻哈哈地传看这无价之宝。蔺相如一看就明白了,这块玉在这里不受尊敬,就像赵国不受尊敬一样,要拿回来是很难的事情。于是他就跟秦王说,大王,这块美玉是有瑕疵的,你给我,我指给你看。等秦王把这块璧还到他手里,蔺相如退后几步靠在柱子上,怒发上冲冠,持璧而立,跟秦王说,你在这样一个地方迎接这块玉,是对宝玉、也是对赵国的不尊重。你知道我们来之前,焚香顶礼,斋戒十五天,以示对秦国的尊重。我奉玉而来,而你随便把这块玉传与大臣、美人,这样一个懈慢的态度就让我知道,你们不是真正想要用城池来换和氏璧的。如果你真要这块玉,你也要像我们一样斋戒焚香十五天,而且你要先把城池划给我们,我才能够再把这块玉给你。不然的话,我的头和这块玉现在就同时撞碎在你金殿的大柱上。秦王害怕了,赶紧答应了他的要求。
蔺相如知道秦王不会履行诺言,所以连夜让家人带着这块美玉逃回了赵国。他自己则留下来,最后跟秦王做一个交待。他对秦王说,我知道你没有真正给我们城池之心,现在完璧已经归赵了。
这样的例子在中国古代典籍中并不缺乏。在一个突变的情形下,一个人怎么样能够有所担当,其实是一个成熟的人在职业角色中所要受到的一种考评。人怎么样可以变得无畏,可以变得淡定而不仓惶?这需要在心中找到一个符号的寄托。这个寄托不见得是大家共同认可的一个宏大理想,也不见得是一种权势,金钱之类的东西。可以说,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达·芬奇密码”,每一个人的生命链条中一定有他自己最在乎的东西,但凡找到这样一个寄托,就会给你这一生找到一个依凭,会找到自己的一个内心根据地。
在《论语》中,一切高远的理想,都建立在朴素的起点上。我们要相信思想的力量是这个世界上最巨大的力量之一。中国知识分子所要的并不是一种物质生活的奢侈,但他们一定要心灵悠游上的奢侈。
有一次孔子说想搬到九夷、也就是东方偏远的少数民族地区去住。
有的劝他说:“陋,如之何?”那么一个简陋的地方,怎么好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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