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岫以为他怕冷,拿过棉衣来想帮他披上,他却推开:“不是这件。”
菡玉会意,取来他的紫袍玉带。李林甫喜笑颜开,连道:“对对,就是这件,就是这件。”
李岫为他穿上官服,戴帽子时,他突然摸了一下脑袋:“啊呀,怎么头发都成这样了。”
李岫不会梳头,便要唤仆人进来,被李林甫制止:“客人就要来了,让他们快点把外头收拾好。叫你媳妇来给我梳头。”说着一指菡玉。
李岫微窘,菡玉却泰然自若地走到榻前,拿起梳子来细细地帮李林甫梳好头,戴上幞头。李林甫还不放心,命她拿来镜子照了照,才满意了。又说自己脸上脏,让菡玉给他擦了一把脸。
李岫十分过意不去,趁菡玉端着面盆走到一旁来,小声致歉道:“菡玉,对不起,父亲他……”
一句话还没说完,就听李林甫喊了一声:“远山,过来!”声音十分洪亮。
菡玉道:“他现在已经认不清旁人了,只认得你,你去陪着他吧,我出去把洗脸水倒了。”说了端了铜面盆出门。
刚出房门到院中,就见李林甫派出去的仆人跑过来,急急忙忙地说:“杨大夫来了。”
菡玉一愣,未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谁,走廊那头噔噔的脚步声便近了,一群仆人侍卫拥着一名紫衣官员快步向这边走来。她看到正中的杨昭,手突然一抖,铜盆咣当一声掉在地上,水泼了一地。
他也看见了她,乍然惊喜,随即蹙起双眉面露愠色,疾步走到她面前。她蹲下身去捡铜盆,却被他一把握住手腕提了起来。
“你怎么在这里?他没有儿女下人伺候了吗?要你做这种事!”
“不是……”她挣扎着俯下身,另一只手向铜盆探去。他抬起一脚把那铜盆踢飞,撞到廊柱,又哐当哐当地滚下台阶。
屋里李林甫听到响动,问:“远山,外头出什么事了?是不是你媳妇把东西打翻了?”
杨昭怒色愈炽:“媳妇?”
她连忙小声解释:“右相脑子不清楚了,认不得人。”
“菡玉,出了什么……”李岫走出来查看,出门一抬头就看到杨昭,他脸色一沉,“你来干什么?还嫌我父亲被你气得不够吗?”
杨昭这才松开菡玉,挑眉看着李岫:“我刚从蜀地回来,听说右相病重立刻赶来探望。我一片好意,你就这么待客?”
李岫道:“对不速之客还讲什么待客之道?”
菡玉低唤了一声:“远山!”李岫看她一眼,才住口不语。
这时李林甫又说:“远山,是不是杨大夫来了?快请他进来。”
李岫这才让开一步,也不说请,面无表情地站在门旁。杨昭回头看一眼他身边的菡玉,举步走进房中。
李林甫穿戴得整整齐齐坐在榻上,竟还有几分他原先的威仪,见杨昭进来,笑道:“大夫果然来了,一早我就知道今天必有贵客登门。”
李岫才明白父亲口中的贵客指的就是杨昭,忿忿地别过脸去。
杨昭心中暗暗诧异。他十多天前接到圣旨从剑南回来,今日刚刚抵达昭应。本来是要先去拜见皇帝的,路过李林甫宅,听说李林甫在这里养病,已近弥留,临时起意进来看一看。之前自己都没这个打算,李林甫怎么会知道?又看李林甫皮包骨头的脸上深陷的眼窝和突出的眼珠,眼中异样的神采,他忽然明白过来,李林甫是大限到了。一想到此,原本准备讥讽嘲弄他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李林甫道:“大夫一路辛苦了。”
杨昭客气道:“比不上右相在朝辛苦。”
“我天天歇在家里,动都动不了了,还辛苦什么。”李林甫直言不讳。
李岫喊道:“父亲!”以往李林甫最忌讳别人说他病重,如今却自己说出来,果真是事到临头,自己也通达透彻了。
李林甫摆摆手,又对杨昭道:“我是不成了,我死后陛下必定以大夫为相,以后的事可就全都靠大夫了。”
杨昭听他如此说,再也不能马虎应付,郑重地跪在李林甫床前,道:“右相如此重托,下官愧不敢当!”
李林甫说出这话舒了一口气,好似完成了一件大事般,浑身气力都被用尽,挺着的肩背也垮下了。他挥挥手想让杨昭起来,话没说出来,一开口却喷出一大口暗紫的浓血,身子一晃就往后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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