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从床上跳下来。
“够了,话说得不少了。今天,干活。”
他转眼间就穿好了衣服;穿上了鞋,走了出去。
我低着头,反复琢磨左巴所说的话,又忽然想起远方的一座被白雪覆盖的城市。在罗丹作品展览中,我在一只巨大的铜手——“上帝的手”面前停下来观看。手掌微微收拢,在手心里,一男一女,心醉神迷,相互搂抱、搏斗,难解难分。一位年轻姑娘走过来站在我旁边。她也赫然失措,看着这令人不安的一对男女的永恒搂抱。她身材修长,穿着人时,一头浓密的金发,宽下巴,薄嘴唇。她有一种果断刚强的男人气质。我素来不喜欢随便与人交谈,不知道是什么力量推动我转过头去:
“你在想什么?”我问她。
“要是我们能逃脱。”她愤‘喷然小声说。
“上哪。儿去?上帝的手到处都是。没有解救的路。你感到遗憾吗?”
“不。在人世上,兴许爱情是最强烈的极度欢乐。可能是这样。但今天我见到这只铜手,我就想逃脱。”
“你宁愿自由?”
“是的。”
“可是,如果只有听从铜手才能有自由呢?如果‘上帝’这个词并没有群众赋予他的那种合适的含义呢?”
她惶惑不安地看看我,眼中流露出金属般的灰色光泽,嘴唇干
枯苦涩。
“我不理解。”她说着就像受惊似的走掉。
她消失了。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想到她。可是她肯定活在我胸脯掩盖下的心中。而今天,在这荒凉的海滨,她从我内心深处走出来,脸色苍白,表‘晴悲哀。是的,我行为失当,左巴说得对。这只铜手是一个适当的借口。初次接触成功了。开始含情的语言相投,我们本来可以慢慢地不知不觉地互相拥抱,在上帝的手心里平静地结合。但我却突然从地面冲上天空,使女人受惊而跑掉。
霍顿斯太太院子里的一只老公鸡在啼鸣。这时天色大白。我猛地跳下床。工人手拿锹、镐、撬棍,陆陆续续采到。我听见左巴在发号施令。他立即投身到自己的工作里。他使人感到他是个善于指挥,又乐于负责的人。
我把头伸到窗口,看见他那身材不匀称的大高个子站在三十多个瘦骨嶙峋、粗鲁、黝黑的细腰汉子中间。’他伸出一只有权威的手,发出简短而明确的话语。有一次,他看见一个年轻小伙子嘴里嘟嘟嚷嚷,走路踌躇不前,就抓住他的脖子。
“你有什么要说的?”他吼道,“大声说。我不喜欢嘀嘀咕咕。干活就得高高兴兴。你要是不高兴,就上咖啡馆呆着去。”
这时,霍顿斯太太出来了。头发蓬乱,面孔浮肿,没有涂抹脂粉,身穿一件肥大的脏衬衣,趿拉着一双挺长的旧拖鞋。她咳嗽,发出一种老歌女的沙哑咳嗽声,像驴叫似的。她停止脚步,用骄傲的神情朝左巴看去。她眼睛模糊了。她又咳了一声,好让他听见。然后扭着屁股,一摇一摆地在他旁边走过。她的宽大的袖子差一点就碰着他了。可是左巴连头都没有转。他从一个工人那里掰了一块大麦饼,并抓了一把油橄榄。
我只信左巴(4)
“走吧,小伙子们,”他喊道,“画十字。”
他迈开大步,带领队伍朝山径直走去。
我不在这里描述矿里的工作,因为这需要有耐心。而我正缺乏这种耐心。我们用芦苇、柳条和汽油桶在近海处建起一幢简易房。天刚亮,左巴就醒了。他拿起十字镐,比工人先到矿里,凿出一条通道,扔下镐,找到闪闪发亮的煤层,高兴得手舞足蹈。可是几天以后,矿脉消失了。左巴往地上一躺,抬起双腿,伸手向天做个嘲笑的动作。
他一心扑在工作上。他甚至不跟我商量。从头几天起,一切操心和责任就从我这里转到他那里。由他作出决定,由他执行,后果当然由我承担。而这样的安排使我们各得其所。因为我感到,这几个月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时期。所以,总的算起来,我以低廉的代价买到了我的幸福。
我的外祖父住在克里特的一个乡镇上。他每天晚上都提着灯笼绕村子转一遭,看看是否会偶然碰到外乡人,一遇到就把他带到家里,以丰盛的酒饭款待。然后,他坐在长沙发上,点上长管烟斗,急迫地对酒足饭饱的客人说:
“说吧!”
“说什么呀,穆斯托约尔伊老爹?”
“你是干什么的?‘你是谁?你从哪儿采?你看见了哪些城市和哪些村镇,全都讲讲。好,说吧!”
于是客人东拉西扯,杂乱无章、真真假假地说起来。我的外祖父抽着他的烟斗,安然坐在沙发上,听他讲述,跟他漫游。要是他喜欢这客人,就对他说:
“明天你再呆—千天,别走了。你还没有讲完呢。”
我外祖父从来没有离开过村子。他:甚至连坎迪亚或力口尼亚郡没有去过。“去那里干什么?”他说,“坎迪亚人和加尼亚人常从这里经过。坎迪亚人和加尼亚人到我这里来。用得着我去吗?”
我今天在这个克里特海滨延续我夕卜祖父的怪癖。我也像我外祖父一样打着灯笼找到了一位客人。我不让他走。我为他花费的比一顿晚饭贵得多,可这值得。,每天晚上干完活后我就等他。我让他坐在我对面,我们吃饭,这是他该付账的时候了。我对他说:
“说吧!”我边抽烟斗,边听他说。这个客人探测了大地也探测了人的心灵。我听他讲话永不厌倦。
“说啊,左巴,说啊!”
只要他一张口,整个马其顿就在我和左巴之间的这块小小空间面前展现开来。它的山、森林、激流、非正规军、辛勤劳动的妇女和高大粗犷的男人;阿托斯山及山中的二十一所寺院;火药库和大屁股懒汉。左巴讲完他的僧侣故事,开怀大笑说:“老板,上帝保佑你不长骡子屁股,也不长僧人的肚子!”
每天晚上,左巴领着我穿过希腊、保加利亚、君士坦丁堡。我闭上眼睛,就都看见了。他跑遍混乱、动荡的巴尔干半岛;他在惊愕中用一双时刻都睁着的小鹰眼,把一切都观察到了。我们认为司空见惯而漠不关心的事情,在左巴看来却是一个可十白的谜。他看见一女人走过,就目瞪口呆,停下脚步。
“这是个什么奥秘?”他问道,“女人是什么?她为什么叫我们这样晕头转向?这是怎么回事儿,你给我说说。”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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